第43章 第 43 章

宿海实验一中的校园里,各种形式的荣誉榜随处可见,从年级前200名榜单到进步之星,抑或是单科排名榜单层出不穷,贴在每个教室前门的外墙处,还有每层楼的楼道转角处,会贴上本次年级前十名学生的蓝底证件照。

......如卫清所说,陈与眠的照片,每每贴上还不到两个课间的时间,就不知所踪了——毕竟在毫无设计感的校服和喜庆的大红榜单衬托下,仍然显得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陈与眠,老闫让你拿张证件照自己贴上去!你照片又被人扒走了!”

班长蒋洲刚从办公室回来,站在教室前门那儿喊了一嘴。

高三(1)班的教室里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陈与眠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张夹在书里的证件照,又翻出胶水,认命地拿上东西去粘照片。

他走到荣誉墙那儿,心不在焉地往照片背后涂胶水。

偃旗息鼓了几日的系统终于死灰复燃、重新上线:“嘀——佳人有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尊贵的sssvip用户陈与眠先生!”

周围没人,陈与眠极其淡定道:“有话快说。”

“检测到您与江枫先生的关系发展停滞不前,请问您是否需要本系统提供帮助?”

“不用,下线吧。”

系统发出刺耳的电子杂音,“嗞啦嗞啦”地刺激着鼓膜震颤,陈与眠有些不舒服地按了按左耳,皱眉道:“你下线吧。”

系统:“经本系统智能分析——”

“......”陈与眠说,“你只有输出没有输入是吧?”

系统:“您的建议已收到,处理反馈中!接下来是本系统的智能分析结果——”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贴着手上的照片,听着这破烂系统继续扯瞎话。

“——对于目前您的发展困境,本系统为您提供如下三条建议——第一,深入收集并研究关于江枫先生的择偶偏好方面的信息并......”

陈与眠将手里的照片“啪”一声按在荣誉墙上,眼神扫过墙上贴着的红彤彤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单,冷冷打断它道:“他有对象,这种行为叫挖墙脚,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现在懂了吗?”

系统又发出一长串“嗞啦嗞啦”的白噪声,像是年岁已久、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发出的声儿,持续了有三五分钟,最后发出“嘀——”的一声,彻底下线了。

陈与眠贴完照片,收起胶水,松了口气,感觉世界清净了不少,转身要走,视线撞上一个穿校服的身影,站在自己背后——

江枫:“嗯?谁要挖我墙角?”

陈与眠将手里的胶水塞回口袋,极其冷静道:“隔壁班数学老师。”

江枫:“......”

雨一场一场下,初秋的那点凉意越来越重,陈与眠每每中午回家吃饭都得撑着伞、提溜着裤脚走路,但仍无法避免鞋面总是被走路时溅起来的脏水打湿。

今天也不例外,他在家午休起来,冒着雨走回学校,鞋和裤脚都湿了,沉沉往下坠。他收起伞,走到廊下,跺着脚,又蹲下身拧干裤脚,想着教室里的学生们都还在午休,打算过会儿再进去。

他拧干裤脚站起身,无事可做,往教室里瞟了一眼——视线掠过江枫埋在臂弯里的半张脸,和其他学生的后脑勺,几乎无一例外的,这个点儿,班里的四十多位同学都趴在桌上午休。

于是他很快注意到了他后桌的那位姑娘——她很端正地坐着,左手放松地搁在桌面上,右手捏着一张照片——一张蓝底证件照。

她就坐在窗户边,陈与眠站在她后侧的窗户外面,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脸颊旁垂落的一绺头发,掩着下颌线的轮廓。

她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用右手大拇指指腹,动作轻柔地摩挲光滑的涂塑层。虽然看不见她的眉目,但总让人觉得,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平和柔顺的,或许带有一点点期许和羞怯的青春悸动。

陈与眠收回视线,正打算装作刚到教室外、路过窗户的样子,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了。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张奕霖倒像是被这突然打响的铃声吓了一大跳,几乎是在一瞬间,右手虚握成拳将手里的照片遮住,又迅速塞进了抽屉里,然后环视四周——她看向窗外,对上陈与眠低垂的视线。

“啊——”她发出一道小声的惊叫,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伸手捂住嘴,顺势趴在桌上,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作出一副正在午睡的姿势。

“......”陈与眠无法,他总不能敲开窗跟女孩子说你别害羞我什么都没看到,也只好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他往后传卷子或者递作业的时候,也尽量避免着和后桌的女孩子有直接的眼神接触和对话。

一天下来,他不知道张奕霖什么感受,他自己先觉得哪里都不自在了,仿佛偷藏别人照片被撞破的是他一般,想来后桌的女孩子,应该愈发觉得难受吧。陈与眠叹了口气,懊悔自己当时的反应怎么慢了半拍,现在搞得同学之间的关系这么尴尬。

总算熬到一天结束,陈与眠短暂地松口气,收拾完作业往包里塞,没想到被卫清一把捞过来,将一本厚厚的习题册顶在食指上顺溜地转起了圈,边转边说:“嘛呢眠哥!今天周四!你得上课!”

“......噢,对,”陈与眠点头,迟钝地反应过来今天晚上要上课,“那......去食堂?”

“好嘞,走!一块儿吧哥几个!”

施兴晨说:“小眠,一块儿吃吗?”

陈与眠这才看到仍坐在座位上、似乎在等他的施兴晨。

自上次施兴晨和江枫发生冲突以来,陈与眠夹在二人中间,有点儿像支撑天平两端的支点,时而□□、时而□□。他中午和施兴晨一块儿去食堂吃饭,晚上又和江枫一道儿走出校门。其余的时间里,施兴晨总是坐在座位上埋头做题,每每这种时候,他们这个四人小组,说话的便只有三人。

陈与眠看向施兴晨:“......一块儿,可以吗?”

施兴晨有片刻的犹豫,扯起笑容的嘴角很明显地僵了僵,但很快恢复,说:“好啊。”

陈与眠于是又看向江枫。

江枫耸耸肩:“我没问题。”

四人于是一道儿往食堂走。

外头的雨还在下。陈与眠的记忆里,江南秋季的雨总是连绵不绝地落,带着点儿凉意拂过的风吹在脸上,润湿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抚慰一整个亚热带季风酷烈难熬的夏季的躁郁。

他仍旧和江枫撑同一把伞,在雨幕里撑开的一把二十四骨黑伞,和旁边走过的一位女孩子缤纷的伞面形成鲜明对比。万千轻盈雨丝里,它看起来愈发沉重——拿着伞柄的那只手,倒是很稳,陈与眠想。

这似乎是自上次在江枫家里发生的事过后,两人第一次独处——虽然也算不得独处,毕竟他们与来来往往的那么多学生一同走在路上,陈与眠时而听见自旁边经过的不知哪朵伞下传出了两个女孩儿低声说笑的声音。

——一个半封闭的空间,纯黑的伞面隔绝天光,密密雨丝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坠落像是一圈珠帘——透着点隐秘的静默。

两人一块儿走着,渐渐地脚步便也同步了,陈与眠不说话,江枫也没说话,鞋底和**的柏油路面接触,带起水花和有节奏的声响。

“嘀——”左耳的助听器内传出熟悉的提示音。

“......”陈与眠不动声色地抬手转了转它,将它像耳道内更深地推进去一点。

“陈先生!再次见到您,荣幸之至!”

陈与眠没说话,现在这顶伞下只有他和江枫两个人,他只能保持缄默。

“对于您上次提的建议,本系统给予了高度重视,经过深度调研与智能分析,在此问题的解决上已有了长足进步!”

“......”陈与眠仍然没出声,安静地等着这破烂系统继续胡吹乱侃。

“关于您提出的,您与江枫先生的关系发展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个问题,本系统也进行了深度分析,并为您量身定制了解决方案——”

陈与眠:”?“

系统:“现已将您接下来的任务对象,改换成了您的前桌——卫清!请您坚守不畏艰险的决心、持之以恒的耐心、全力以赴的诚心,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

下一秒,陈与眠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往前扑了出去。

江枫左手持伞,右手快准狠地拽住陈与眠的胳膊,将人拉了回来。

“......”江枫抓着他的胳膊,见他站稳了脚,才堪堪放手,皱眉道,“想什么呢能平地摔?”

“......没有。”

系统还在持续输出:“请您查收新任务——点赞卫清的朋友圈并评论三条以上——祝您任务愉快!”

“......”陈与眠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江枫保持着和他步调完全一致。

一直走到食堂,俩人都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四人在食堂集合,排在了跟上次一样的窗口。

卫清照例来了俩大鸡腿加小酥肉,啧啧称奇:“我发现了!跟你俩一道吃饭好像食堂阿姨的勺就一点儿都不抖了哎!我昨个儿在这个窗口吃,点的小酥肉只有今天半份的量!”

陈与眠:“嗯?我没注意过。”

卫清往嘴里塞了一勺饭,含糊不清道:“真的真的,我最近一直吃这个窗口!”

“......那不清楚。”

“哎今儿几号了?”

陈与眠:“九月十几吧好像。”

“嗨,念个书把日子都糊涂了!”卫清连连叹气,“高三生只知道今天周几,对于几月几号根本没有概念。”

“嗯......”陈与眠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

“我们十一月就第一次高考了是吧?”

“对。”陈与眠说。

Z省作为新高考改革的试点,学生一共有三次高考机会,第一次在高三(上)的十一月份,考七选三的三门科目以及英语;第二次在高三(下)的四月,考七选三;第三次在高三(下)的六月,也就是和其他省份一样的那次高考,只考语数英。

这样算起来,Z省的学生拥有在七选三的三门科目以及英语科目上,都有两次机会,成绩取高。

对于有些学生来说,如果能在高三(上)的第一次高考中,就取得满意的成绩,那接下来的学习压力将会大大减小,相较于那些没能取得理想成绩、还要考第二次的考生来说,弯道超车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嗨,我感觉我历史和地理肯定要考第二次,不知道政治能不能一次过,”卫清说,“我也要求不高,94以上我就不学了,不想考第二次了。”

施兴晨笑着说:“那应该没问题的,你政治上次不是考了97吗?”

卫清摆手:“我上上次还考了88呢!跟过山车似的!”

他转向陈与眠:“眠哥,我感觉你肯定能行,你政史地三门考个300分没问题!”

陈与眠说:“也不一定。”

“嗨,你还不一定,你连97都没拿过,”卫清说,“你想考哪儿啊眠哥,噢我白问,你这成绩保准是清北没跑了!等你考完了300分,接下来我们几个还要苦哈哈地继续学政史地,你就只需要学语数外了,那你这成绩,还不得飞天?”

卫清说着说着,给自己都说激动了,仿佛他构想的美好愿景的主角就是他自个儿似的,双眼放光,眼里放出很纯粹的略带崇拜和羡慕的光。

陈与眠吞下一口米饭,含糊道,“呃......不至于。”

“那你读什么专业啊?想念清华还是北大啊?”卫清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哎呦!这不我三岁的时候我妈问我的话吗!你妈小时候肯定也问过你吧?嗨,牛啊眠哥!你还真能回答上了哈哈哈!”

陈与眠仍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卫清还欲再说,被江枫打断:“俩鸡腿也堵不上你的嘴。消停点儿。”

卫清又应了句什么,陈与眠没注意听。

食堂人声鼎沸,窗外大雨瓢泼。

所以,念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走什么路,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即便——这是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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