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走到办公室才发现老闫还叫了其他几个学生。

“哎你俩，就差你们两个了，”老闫冲他俩招手，“你们两个早自习跑到哪里去了？”

陈与眠没吭声，老闫倒是也没深究，将手中的一沓印着字的A4纸分发给围在工位旁的十来个学生，“看一下这个单子，明早交上来好吧？”

施兴晨也在其中，顺手递给陈与眠一张，凑过头低声道，“你早自习不在没听到，老闫说有个数学培优讲座，要出去二十来天，去别的学校。”

陈与眠闻言皱起眉——现在距离十一月的选考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时间点，竟然给学生安排了长达二十天的外校培训，未免有些不合适。

“原则上呢......你们这十个人都要参加的，”老闫说，“我按这学期考试的总分排了一下名次，你们是班级前10名，学校一共也就给了我们班十个名额。”

陈与眠边听老闫絮叨边浏览着手里的单子：培训的地点安排在市一中，就餐统一在市一中的食堂，住宿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

单子上简略地写了行程安排，琳琅满目，除了数学讲座之外，还有职业发展能力测评、自主招生及三位一体招生面试辅导等等。

“当然，自愿原则哈自愿......”老闫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要抓住的，这次讲座请的老师是Z省有名的竞赛教练，Z大出版的很多书都是他主编的，你们回去一查就能查到的......我先确认一下啊，你们几个都去的吧？别明早单子交上来才跟我说不去。”

武欢和她同桌的那位女孩子对视了一眼，小声答：“......去的。”

班长蒋洲和施兴晨也点点头：“去的。”

张奕霖站在人群的角落，很轻地点头。

其余几个学生也纷纷答了。

“噢行的，施兴晨也去，武欢也去......还有谁，”老闫数着人头，“那个江枫，去吧，还有陈与眠？你俩也没问题吧？”

陈与眠放下单子，抬起头，问：“闫老师，十一月要第一次高考，出去这么久，会影响第一次高考吧？”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学生脸上的犹疑神色也慢慢浮现，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但讲座机会难得，一时间确实很难权衡孰轻孰重。

“噢不影响的，”老闫摆摆手，“文科实验班前十名的学生，我从来不担心你们的政史地，语文我也不担心的，就是这个数学啊，总是有问题！”

在场的学生便又陷入沉默——老闫的话也说在点子上。

“那江枫呢？”陈与眠问。

还没等老闫张口，倒是江枫抢答道：“我去的。”

“......”陈与眠皱着眉头看向江枫。

老闫说：“哎我刚想说呢，江枫呢，你还是自己考虑考虑，好吧？你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你政史地的问题比较大......你自己看好吧？”

江枫点点头：“我去的。”

“哎行！反正你呢，就自己决定好了，其他人没问题了吧？”老闫摆手，“没问题就出去吧，明早把回执单交上来，那个蒋洲，你收一下好吧？食宿费什么的先不急，到时候再收好了。”

十来个学生一道走出办公室，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着。

“你参加吧？”

“参加的吧应该。”

“啊我不想参加，感觉我的政治不太行，出去一趟回来估摸着都忘完了......”

“......”

陈与眠和江枫一道走在最后。

“你参加吗？”江枫问。

陈与眠摇摇头：“不知道。”

“嗯？”

陈与眠顿住脚步：“我感觉这个培训意义不大。”

江枫挑眉，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陈与眠解释道：“你不是Z省的，应该不太知道三位一体？”

“嗯哼。”

“其实跟自主招生有一点像，是Z省范围内的高校面对Z省考生开展的，符合条件的话，可以有一些优惠政策，降分录取之类的。”

“嗯，”江枫跟他面对面一块儿站着，问，“所以？”

“所以这些面试辅导之类的，对我......还有对你，其实没用，”陈与眠说，“Z省内最好的Z大，裸分就能考上的，不需要优惠政策。”

江枫笑了一声，“挺厉害啊，同桌。”

“......不是同桌了。”

“噢，”江枫转了个语调，“老同桌。”

“......”

“那数学培训讲座呢，”江枫见陈与眠不搭话，又问，“也不感兴趣吗？”

“......嗯，”陈与眠舒了口气，自嘲似的耸了耸肩，说，“对我来说，可能没用。”

江枫默然——俩人都很清楚，陈与眠数学成绩一直提不上去，症结所在不是能力。

“参加吧，”江枫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挟着他走回教室，“二十天不用来学校，就当休假了！”

陈与眠被江枫带着向前趔趄了几步才走稳，对江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倒也没有很吃惊，有些别扭地拧了拧肩膀试图挣脱。

江枫跟没事儿人似的，似乎他揽陈与眠和揽着卫清的性质并无差别。

陈与眠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去就算了，你去干什么？”

江枫：“你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去吧。”

江枫：“出去玩为什么没必要？”

“......”陈与眠操着仅存的那点耐心提醒他，“还有一个多月要第一次高考了。”

“考历史。”陈与眠补充道。

江枫：“嗯哼......所以呢？”

陈与眠：“......没事了。”

俩人这么勾肩搭背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江枫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因为我对象也去。”

“......”陈与眠说，“那挺好。”

这次讲座应该是市一中组织的，陈与眠猜测参加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也就是市里的那几所重点高中，江枫说，他对象也去。

也就是说，江枫的对象可能也在本市的某一所高中念书。

所以，江枫来本市念书......是为了她吗？

陈与眠面色平静地踏入了高三（1）班的教室前门，毫无波澜地提醒道：“小心点，早恋会被抓的。”

江枫：“懂的，地下恋情。”

陈与眠还没想好这次培训要不要去，老闫已经迅速地拉了个小群，将十位学生和家长们都拉进了群里。

“小眠，你理好了吗？走吗？”施兴晨喊了他一句，伸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挥了挥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班级里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陈与眠还看着老闫刚拉的小群发愣。

“噢马上。”陈与眠将手里的书胡乱塞进书包，又想起来家里的药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医院配，于是顺手将桌兜里深处的维生素瓶也塞进书包。

瓶身摇晃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嗯？”施兴晨注意到他的动作，随口问道，“你在吃药吗？”

“噢这个，”陈与眠将维生素瓶又重新掏出来晃了晃，“维生素片。”

“噢这样，”施兴晨闻言点点头，又问道，“你参加的吧这次培训？”

“......还不确定。”陈与眠说。

他和施兴晨一块儿走出学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却始终心不在焉的——他还在想培训报名的事。

虽然说，这次报名的决定权，可能已经不在他了。

陈与眠回到家，不出所料的，还没等他放下书包，张婉就问：“眠眠啊，你们老师在群里发了那个数学培训的事儿，你单子拿回来了吧？”

“嗯。”

“行你拿过来我给你签个名，”张婉将洗净的水果递给他，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等等别忘了。”

陈与眠从书包里拿出报名单，却没递过去，捏着报名单心不在焉地又扫了一遍，抬起头问：“一定要参加吗？”

张婉已经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笔，听到这话似乎吃惊：“啊？”

陈与眠没说话，看着张婉。

张婉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没有放下手里的笔，眉头却皱起来：“你不想参加？”

陈与眠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是不想，也不是想，他是不知道。

张婉抽过他手里的报名单，利索地签上字递给他，“那就去，你那数学成绩不补成吗？多用点心多花点时间总归没错的。”

陈与眠拿着签了名的单子——如果说一分钟之前他还不确定的话，那现在他不想参加了。

他折起报名单放在一边，问：“为什么一定要去？”

张婉解下围裙搭在椅子上，闻言反问道：“你数学也考150不就不用去了？”

“但是我考不到，去了也考不到。”

“对啊，”张婉说，“所以这次讲座正好啊，培训内容也有很多是关于自主招生的，你这个成绩，自主招生上清北还是可以的。”

“没有我喜欢的专业。”

“嗯？”张婉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陈与眠看着张婉：“我看过去年清北自主招生的专业名单，没有我想念的。”

张婉正弯着腰收拾垃圾桶，头也不抬道：“那就考进去转专业呗！”

“不是，”陈与眠极其耐心地解释，“自主招生的专业因为是降分录取，基本上进去了就转不了。”

张婉说：“那有什么关系？念什么专业不是念？你还没念呢你就知道不喜欢了？而且你也没得选啊，那你这成绩不上不下，就少那么十几二十分的，能怪谁？”

“......嗯。有道理。”陈与眠点点头，将报名单塞进书包里，走进房间，关上门。

他从书包里取出了维生素瓶，倒出一片吃了，又快速地冲了个澡。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水温太热的缘故，他洗完澡感觉很燥热，吃过药头痛也并没有缓解，相反的，热腾腾的水汽扑在脸上，胀痛中又混进去了很强的眩晕感。

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陈与眠依然没能入睡。含有镇定的药物似乎完全失效。

他睁着眼睛侧躺在床上，路灯光迷迷蒙蒙地洒在窗外的一片空地上，濒死的蝉娥在白惨惨的灯泡下扑棱翅膀。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