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妈,我回来了。”

陈与眠带上家门,弯腰脱掉鞋,他单手捧着花不太好动作,不小心压到花束的包装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没人应他,他抬眼,看见张婉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冰凉凉的眼神,不像是一个母亲对于儿子应该有的,其中的审视意味,更像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审判长,在审视跪伏台下的嫌犯。

“妈——”陈与眠走到餐桌旁,将手中那束娇艳的百合暂且搁在桌上,捧起花瓶去厨房接水,再将花束的外层包装纸拆开,插进瓶中,边侍弄枝叶边道,“昨天晚上跟同学一块儿聚餐去了,考试之前就约好了的。”

张婉看起来并没有要听他解释的意思,冷冷打断他:“考了这个分数,还有心情出去吃饭。你心挺大的。”

陈与眠处理完花束,也坐到沙发上,平静地问:“考砸了,就没有资格吃饭吗?”

张婉皱眉:“没人不让你吃饭,但是你自己竟然还有心情跑出去聚餐?考这个成绩,你自己不难受吗?你吃得下吗?”

“所以我应该怎么样呢?不吃不喝对着考试卷哭吗?”

“陈与眠,是谁教你的,啊?”张婉彻底恼了,哗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头发凌乱地披散开,双眼密布血丝,咬牙切齿道,“是谁教你的?考这个分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

“高三了,你今年高三了,你这个成绩,对得起谁,对得起我吗啊?你上高三以来,家里的任何事情,从买菜做饭到打扫卫生,没有让你操心过一点吧?为了能让你多睡那二十分钟,放着新房子不住,跑来学校对面租房住......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爸吗?你爸去世之前还跟我说,以后你肯定能上清北,说他看不到了,让我替他看着你考上......你现在打算考个什么?啊?!”

“......”

张婉再往后说了什么,陈与眠没听清楚,混沌中他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浑浑噩噩看向张婉,看见她满脸泪水、神态狰狞,低下头看见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是上次从江枫家里出来的时候,江枫塞到他手里的那杯温水,他忘了还给江枫,一路捧回了家。

现在碎了一地。

他想起江枫在车里说的那些话:

“——你不用对得起任何人,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想把这件事做好了。

——生病而已,看病,吃药,然后谨遵医嘱,饮食清淡,睡眠充足,心情愉悦。”

“妈——”陈与眠抬起头,冲张婉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倦怠得好像花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妈,这是我的人生,我不需要对得起任何人,我只要对得起我自己。”

张婉似乎被他这样深重的笑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毫无反应。

她这才看见,儿子嘴角的擦伤、苍白的脸色和满眼的倦怠。

陈与眠又攒了些力气,视线飘向餐桌上半开半闭的一朵低垂的百合花,平静道:“妈,你也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你也不用对得起我、对得起老陈,新的生活、新的感情、新的开始,这是你的权利。”

“——你应该拥有一份与我无关的幸福,”陈与眠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成绩,也只是一个分数而已,不应该成为衡量你生活意义的标尺的。连我——连你的儿子——陈与眠,我这个人本身,也没那么重要的。”

他抬起头,看向还未回神的张婉,“妈,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过得开心吗?你想要新的感情吗?你有想去的地方、有更想做的事要做吗?”

“——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一个母亲的职责的。”陈与眠说。

陈与眠打扫干净一地的玻璃碎片,用盒子装起来,放在了书桌的角落。

张婉抹干净眼泪,回到主卧关上门,一整天的时间,家里都是静悄悄的。

陈与眠蒙头睡了一整天,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便闻到一阵熟悉的饭菜香。

张婉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若无其事道:“醒了,马上吃饭了,吃完还要去上晚自习呢。”

陈与眠应了一声,转而带上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叹了口气。

这晚睡觉之前,陈与眠照例从书包里翻出药瓶,倒出一粒准备吃药。

家里的药吃完了,这些天吃的都是放在学校的那瓶,也快吃完了,过几天应该去医院复查一下。他边想着边仰头咽下,端起杯子吞了一大口凉水。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心脏漏了半拍,下意识转身看向房门处,胳膊肘不小心撞倒药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在安静的秋夜里,这声响格外清晰。

陈与眠按着胸口,试图将快速搏动的心跳压下去,然而收效甚微。

幸好,张婉似乎只是出来拿什么东西,门外很快就没了动静。

他长舒了一口气,弯腰去捡掉在地下的药瓶。

瓶盖没有旋紧,摔在地上和瓶身分崩离析,瓶里的药片洒了一地。

陈与眠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先高举起手搁在桌面上。等捡完了满地的药片,才直起腰,又把桌面上的药片往瓶子里放。

一粒,两粒......

他漫不经心地将药片塞回维生素瓶里,明亮的台灯光将药片表面的纹理照得清晰可见。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瓶中有两种不一样的药片。

两种药片虽然差别甚微,但是在亮堂的灯光照耀下,定睛细看,其中一种颜色偏黄,且比另一种稍大一点。

陈与眠将药片从瓶中尽数倒在桌面上,经过甄选,分成了两堆,这样以来,差别就更加明显了。

他思量片刻,打开微信,点开一个联系人的头像:[苏医生,您之前给我开的药,是有两种不一样的种类吗?]

他对着分拣好的两堆药片,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苏医生很快回复:[?]

[没有啊,就是舍曲林,就一种]

陈与眠:[那为什么长得不一样?]

苏医生:[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把其他的药放混了?]

陈与眠没回,拿着手机坐在书桌前,尽量回忆着上次去医院之后的事儿。

倒是苏医生迅速回复:[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带给我看一眼。]

苏医生:[配错药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你自己放混了?你先别吃了,你带过来我看一眼吧。]

陈与眠:[好的。]

周二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正好是徐萍萍的,老闫不在,陈与眠顺利地请了个假,准备去医院。

他刚走出校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在追赶什么。

陈与眠蓦地回头,险些和来者撞了个满怀。

“哎嘿!同桌!”江枫喘着气,给了陈与眠一个完美展露八颗牙的微笑。

“......你出来干什么?”陈与眠转身向校门外走。

“你去干什么?你应该不回家吧?”江枫踩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带我一个。”

陈与眠凉凉道:“我去医院你也去?”

“去啊,一块儿吧!”

“我有病你也有病?”

“对啊!”江枫极其赞同地点点头,又似乎有点不满,蹙眉道,“你上次好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陈与眠:“......”

“行,”陈与眠说,“那一块儿吧。”

陈与眠把那瓶药给了苏医生,苏医生观察了一番,暂且没发现什么问题,便重新给他配了新药,边开药边叮嘱道:“你等我送去验一下吧,出结果了告诉你。然后这个新药也跟之前一样吃,你先吃着,要是还没效果,我再给你换其他的试试,你现在高三,劳拉之类的,可能副作用有点大,我还是尽量不给你开......你还是得自己调节,压力这种东西,你说它有它就有,你说它没有,哎嘿它就真没有了,你说是吧......”

苏医生全然一个乐天派老头儿的模样,边开药方边循循善诱地唠叨着,陈与眠安静地听着,乖顺地点头。

“哎好孩子,别怕,就是生病了,”苏医生拍了拍陈与眠的肩膀,“去拿药吧,好好吃药,好得快!”

“好,”陈与眠应下,“好好吃饭,好得快。”

*

周四早上七点,宿海第一实验中学门口洋洋洒洒聚集了百十来位学生。

高三(1)班的十位同学三三两两抱团站着,交头接耳地说话。

陈与眠站在离人群远一些的地方,眯着眼睛打瞌睡。

秋天的清晨,气温已然很低了,风顺着校服领口溜进去,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陈与眠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冷吗?”江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冷不防地蹦出一句,“外套给你?”

陈与眠瞥了眼江枫秋季外套里的那件薄薄的夏季校服汗衫,凉凉道:“我里面穿了长袖,我不冷。”

江枫摸了摸鼻子,“噢”了一声。

百来位学生在几个带队老师的组织下分成两拨,坐上了两辆大巴车。

赵老头跟高三(1)班的学生坐上同一辆车,把这车门往里头挥手:“(1)班的都快点,坐一块儿!”

陈与眠顺着人流上了车,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嗯?赵老头也去吗?”

走在前面的蒋洲回过头来八卦道:“据说本来学校领导不然他去的,毕竟高三(1)班还有那么多学生呢,但拗不过他,赵老头说自己经验不足,也要一块儿去听听。”

陈与眠点点头,上了车,视线逡巡,想找个空位坐下来。

“小眠,这里!”施兴晨在后排的座位喊道。

陈与眠脚步一顿,回避开视线,正想找个空座就近坐下,就被江枫往后一拉,后退两步,肩膀一沉,人就转了个儿,被按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他跟我坐一块儿!”江枫冲后排的施兴晨摆摆手,高声喊了一嘴。

“......”陈与眠在位置上坐稳,眯着眼睛,按着鼻梁两侧的穴位,低声道,“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什么?”江枫将书包搁在脚边,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边分神和他搭话,“跟你坐一块儿吗?这需要提前打招呼?”

“......”陈与眠沉吟了会儿,点点头,“对的。”

江枫从书包里翻出两盒牛奶,插上吸管递过来,险些插进陈与眠的鼻孔,脸上还是笑吟吟道:“那我先提前打招呼,等等到酒店,我们睡一间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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