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林静得发沉,雾气贴着地面爬行,像一层未散的魂。
洞内,琉璃灯晕出一圈淡蓝,映着三道影子。空气里有金属擦过石头的细响,还有小鸹在低声说话。他正对着掌心那颗圆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忍住。”
余文低头系绳。清心散的瓷瓶被稳稳绑在腰侧,结是“双活扣”,一扯就开,打斗也不松。腕表调至能量监测,绿光跳动,读数稳定上升。他指尖滑过手机屏幕,设下三个快捷指令:“火”“盾”“撤”。烛的名字躺在紧急联系人首位。地图摊开,红笔圈了三处:老槐树、李家园子、王建国家卧室。每圈旁都注了字,“源头(十一点达峰,伴生石阵守护)”“星瞳(通风口标记,注意巡逻)”“证据(床下砖缝钥匙,可能机关)”。折好塞进内袋,紧贴胸口。那里干燥,防雨,也最不容易丢。
烛站在洞口,金瞳不动,手里捏着一张金色符箓。符纸边缘泛光,朱砂纹路缓缓流转。他按顺序放入暗袋:镇魂、净化、破障。左胸第一格绣星纹,右腰侧第二格也绣星纹。最贴近心脏的位置,藏着一张银色符箓,符文如锁链缠绕,从未示人。他动作极简,无多余眨眼,连小鸹的声音都没扫一眼。任务才是锚点,其余皆浮尘。
小鸹坐在石上,掌心托着一团橘红火焰。昨晚他还烧到袖口,今晨却已能控形:压缩成拳,展开为盾,薄如蝉翼,火星不溢。淡蓝色护腕箍在右臂,符文微亮,助他稳住妖力。练完最后一遍,他深吸一口气,把花岗岩圆石塞进腰带,硬度够伤人,边缘烤得圆润,不误伤星瞳。定位符贴在锁骨,隔着布料,方便烛感应位置。旁边还夹了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星瞳喜欢野菊花,记得带。”他反复确认三次,才把纸条收回衣内。
“行动前最后确认。”余文起身,目光扫过两人,声音压低却清晰,“小鸹,点火后从李家园子后墙通风口进。我用石灰画了‘△’,宽三十厘米,够你化形通过。李建军每五分钟巡逻一次,你只有三十秒窗口。若传送符失效,立刻按定位符凸起发高频信号,烛十秒内锁定。”
他顿了顿,看向小鸹右臂:“护腕里我加了止血符,受伤会自动激活。背包侧袋有压缩饼干和水,给星瞳备着,她可能没吃饭。”
小鸹攥拳,指节发白,用力点头:“我绝不会让王虎碰星瞳一根手指!”
他抬手展示火焰,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颗玻璃珠塞进余文手里:“这个给你!反光晃敌人眼睛,我昨天用它晃过村里的狗,超好用!”
余文接过,笑了笑,又还回去:“你留着,当见面礼。她肯定喜欢。”
转向烛时,语气多了几分谨慎:“源头十一点达峰,但有伴生石阵守着。你十点十五分撤离办公室后,先去矿坑破陷阱。我在监控死角画了‘×’,看到就绕行。”
烛微微颔首,金瞳在昏中亮了一瞬,像刀锋淬火:“矿坑陷阱和源头我会处理。”
声音依旧短促,无承诺,却让人安心。他指尖轻触腰间净化符,确认位置,转身走向洞口。黑袍划过晨雾,留下一道冷硬弧线。
三人先后走出山洞,融进雾里。
余文往祭祀场走,脚步放轻。路过村边老井,忽地停下,井沿砖缝嵌着半块伴生石,表面符文渗出微弱黑光,显然是王建国设的监控点。他不动声色,摸出一颗小石子,轻轻搁在伴生石旁。这是与烛约定的“标记”:此处有眼,无需破坏,避免惊蛇。
七点未到,祭祀场已满是人。村民穿旧衣,脸带亢奋,手攥香烛,目光频频瞟向祭台。王建国立于高三米的台上,中山装领口紧扣,手持扩音喇叭:“队形站好!东边往南挪两步,祭品摆八卦形,别冲撞秋神!”鹰隼般的眼神扫过人群,在余文身上停了两秒。见他在举忆镜“写生”,便移开视线,却悄悄对王虎递了个眼色。王虎立刻会意,挪步至东侧路口,挡住通往老槐树的方向,木棍轻敲地面,“笃笃”作响,是警告。
余文将一切收入眼底,指尖滑动忆镜,拍下王虎摸向木棍的动作。祭台四角各站一人,手握缠红布竹竿,竿底隐约露出黑色伴生石。是“四方困阵”。一旦触发,污秽能量联动成结界,困人于瞬息。他不动声色移向西侧糖葫芦摊,假装挑选,实则用腕表扫描四块伴生石的能量频率,数据同步传给烛。
“小伙子,要一串不?甜得很!”摊主是位皱纹满脸的老人,笑着递来糖葫芦。
余文接过,付钱,低声问:“大爷,村支书今天特别重视,这祭祀每年都这么隆重吗?”
老人笑容一滞,瞥了眼祭台,压低嗓音:“往年没这么讲究。今年他说……要‘献灵’,才能保丰收。”
“献灵?”余文故作好奇,“是什么东西?”
老人刚启唇,远处传来王建国呵斥:“老张!别瞎聊!摆祭品!”老人一抖,糖葫芦落地,再不敢言语。
余文心沉。“献灵”多半是星瞳。王建国根本没打算等仪式结束,中途就动手。
他借口“找厕所”,绕至祠堂后侧。烛已在阴影中等候,黑袍与树影同色,手中捏着结界符。见余文来,递过一张银色符纸,示意贴忆镜上:“防干扰。”
余文熟练贴好,检查外袋绷带与清水,确认无误,看腕表:距行动还有十分钟。祠堂已有村民进出,念叨着“要擦牌位了”,无人察觉阴影中的两人。
老槐树下,王建军掐灭旱烟,从办公室走出,踹了门一脚,骂道:“这破锁,迟早换。”拎起竹篮往祠堂走,脚步慢悠悠,毫无警觉。余文腕表开始倒计时,数字逼近“0”,指尖悄然按上忆镜开关。
十点整,王建军脚刚踏进门槛,余文对烛比了个手势。
下一秒,烛指尖泛起淡金光芒。结界符如羽飘落门框,一道无形光膜瞬间笼罩祠堂,内外隔绝。他贴完即退,隐入暗处,衣袍未惊落叶。
余文猫腰冲入,忆镜固定于供桌下方,镜头对准牌位前空地。按下开关,启动录制,再插入“祖先影子”投影片。淡蓝影子轻轻晃动,夹杂15分贝模拟咳嗽声,刚好能让王建军听见,却不传出门外。
做完一切,他退至门口,确认设备运转正常,转身与烛汇合。两人藏于对面屋檐下,紧盯祠堂大门,呼吸极轻。
祠堂内,王建军刚拿起抹布,忽闻咳嗽,抬头见影子,吓得抹布落地:“谁?谁在里面?”哆嗦着掏出手电,光柱扫来扫去,却无所获,只觉背脊发凉:“老祖宗显灵了?”
他再不敢待,转身往外跑,显然要去找王建国。
烛身影掠街而过,直奔办公室。指尖金光轻划锁芯,“咔嗒”一声,门开。十秒后闪出,手中多了一本黑色账本与刻符木盒——账本记着拐卖星瞳、以恐惧饲污秽的罪;木盒藏控制伴生石的符咒。
余文在拐角放风,见王建军奔来,故意咳嗽一声迎上去:“大哥,你看到祠堂那边有影子没?我刚才好像看见个淡蓝色的,怪吓人的。”
王建军本就心慌,一听更慌,转身狂奔祭祀场,喊:“村支书!老祖宗显灵了!”声渐远。
余文松口气,转身与烛汇合。
找到烛时,对方已将账本与木盒塞进他背包。余文背上包,见烛沿小巷往村西而去。他又看腕表:“还有一分钟结界消散。”
话音未落,祠堂方向光膜悄然消失,如从未存在。供桌下的忆镜仍在运行,录下后续村民进入时的惊惶反应,成了王建国以迷信控民的又一证。
村西矿坑,烛穿行于废弃通道。两侧泥土每隔三步嵌一块伴生石,符文泛黑光,织成网状陷阱。他未强破,取出黄符,蘸朱砂速画破障符。符贴石上,金光一闪,符文黯淡,黑藤枯萎成粉。动作极快,十分钟解除五道陷阱。但在最后一道前停下——此阵三倍伴生石,符文复杂,乃小型“困魂阵”,是王建国的后手。
烛未硬闯,取出银色符箓,轻贴中央伴生石。符箓融入,泛起极淡银光——是“反向触发符”。若有人激活陷阱,反遭净化能量反噬。他又在旁放一根枯枝,标“危险”,防余文误入。做完,转身离去,脚步未停,仿佛只是随手一置。
祭台大树上,小鸹以渡鸦形态藏于枝叶。金红瞳紧盯王建国,看他执桃木剑挥舞念祭文:“秋神降福,灾星退散。”他知道,“灾星”就是星瞳。怒火几欲冲胸,但他记得余文叮嘱,强迫冷静,翅翼收拢,避碰枝叶。
他见李建军立于祭台西侧,手握麻绳,末端铁钩,眼神频瞟李家方向,每两分钟便前行三步再退回,显然是奉命,一旦异常,即锁星瞳于柴房。
小鸹悄悄从羽毛下摸出玻璃珠,用喙轻磨,心中默念:“星瞳,再等一会儿,我马上救你,给你带了最好看的玻璃珠。”
吉时至,仪式正式开始。
王建国持祭文,抑扬顿挫,祈丰收、佑平安。余文却从中听出暗语,“愿以诚心,献此‘灵’,换秋神之佑”。他打开能量探测器,数值缓升,指向老槐树。王建国正借香火气息强化污秽源头。他快速计算,得出峰值将在十一点出现,正是“敬神酒”环节,与计划完全吻合。
但他忽觉能量波动中有异频,似另有能量绕核流动。立即传数据给烛,附言:“源头外可能有第二层防护,注意异常能量。”
“敬神酒——”司仪拖长音喊。
村民举杯,弯腰敬祭台,注意力全聚于此。
就是现在。
余文心中默数,指尖在腕表轻敲倒计。
第三下敲落时,村落东侧骤然腾起橘红火光。
紧接着,“走水了!粮仓走水了!”的呼喊撕裂肃穆。
小鸹在点燃干草垛瞬间,已化渡鸦冲出。他不走直线,低空掠屋,借瓦片遮影。飞至李家园子后墙,见石灰“△”标记,正欲化人形,忽闻远处脚步声逼近:
“谁在那里?”
小鸹的妖形还未来得及收拢,他缩进草丛,呼吸沉到肺底——李建军提着钩子在园子边缘转了一圈,嘴里骂着:“死鸟,吓老子一跳。”
骂完便朝祭祀场去了。
人影一远,小鸹立刻化出真身,从腰间抽出铁片,撬开通风口的木板,翻身钻入柴房。
霉味混着血气扑面而来。角落里,星瞳被麻绳捆着,嘴塞破布,手腕上的擦伤还在渗血。她看见小鸹,眼眶瞬间红透,泪水滚落,发出低哑的呜咽。
“别怕。”小鸹蹲下,手指微颤却动作利落,余文教的解绳法他练过上百遍:挑活扣,顺纹拆,十秒内松开束缚。他取出塞口布,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们说……要绑我去老槐树,喂‘黑东西’……还要烧了我……”
“不会。”他拉起她的手,“现在就走。”
掌心捏碎传送符,白光散作尘埃,没有半点扭曲。空间被锁死了。王建国果然布了干扰阵,强度超预期。
门外传来脚步,小鸹眼神一凝,将星瞳推到柴堆后,掌心凝聚火盾,又从背包里摸出一朵野菊花,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等出去,我带你去看满山的,比这好看一百倍。”
门被撞开。
王虎站在门口,伴生石嵌在木棍上,黑气如网压来。小鸹妖力滞涩,火盾缩了一圈,边缘火星乱跳。
他不硬接,绕着柴堆闪避,地形利用是余文说的保命诀。等王虎追近,突然掷出圆石,正中手腕。“哎哟!”木棍脱手,对方反抽匕首扑来:“没了棍子,老子照样宰你!”
小鸹深吸一口气,妖力灌掌,火墙腾起半人高,热浪逼退王虎,几根头发焦卷飞起。
王虎怒吼,甩出一块伴生石砸向火墙——“滋滋”声中,火焰裂开缺口。他趁机冲上,匕首直刺胸口!
千钧一发,小鸹记起“声东击西”。他猛地扑向左侧,右手甩出火焰点燃柴草。浓烟骤起,王虎呛咳失准,匕首落空。小鸹抄起木棍,狠砸膝盖——“咔嚓”一声,王虎跪地,匕首落地。木棍顶住喉咙时,小鸹声音冷得像铁:“再动,我就烧了你。”
屋顶瓦片突响。
李建军跃下,铁钩直取后背。
“小心!”星瞳扑出,推开小鸹。铁钩划破衣袖,血痕深可见肉。
“星瞳!”小鸹转身,掌心火焰化蛇,扑向李建军。对方未料妖力如此强横,踉跄后退,绊倒于柴堆,裤腿着火惨叫。小鸹拽起星瞳冲向后门。
锁死了。
退回来,背靠土墙,两人夹击之势已成。一个捂膝,一个拍火,目光如狼。
而此时,老槐树下,烛正立于青石板前。
黑纹在香火中蠕动,如毒蛇苏醒。浓雾翻涌,无数残魂浮现。失踪的采药人,被灭口的村民,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伸出透明的手,无声哭泣。
金瞳无波。指尖凝金光,破障符将出,脚下地面却裂开细缝。暗紫藤蔓钻出,缠符文,泛幽光,是“锁灵藤”,余文提过的第二层防护,以伴生石与怨魂炼制,专克灵体妖族。
藤触金袍,灼烧作响,却不退,反缠更密,绕过光芒抓向手腕。
烛眉头微蹙。左手结印,净化符自腰间飞出,贴于青石板中央。金光暴涨,藤节节败退。
黑雾骤聚,凝成模糊人影,污秽源头本体,轮廓似王建国,气息相连,可远程操控。
“不知死活的外乡人。”沙哑声裹着腥秽,“这源头养了五年,你也敢动?”
金色利刃出掌,直刺而去。黑影避让,化丝钻入老槐树干。下一瞬,枝条暴动,带刺如鞭抽来,雾缠其上,沾之即腐。
烛穿梭其间,黑袍破损数处,人未伤。他看出端倪——每根枝条根部皆嵌伴生石,为阵眼所在。
不再纠缠,残影掠出,利刃精准劈向最近石块。“咔嚓”,石碎,枝垂,雾散。
黑影再聚,却未攻,反钻树洞。
烛瞳孔一缩,瞬间明白:王建国要引爆源头,以全村为祭。
他追上,镇魂符贴洞口,金光封禁,困住黑影。
“没用的!”洞内狂笑,“香火已饱,三分钟后自动爆炸——你们都得陪葬!”
金瞳冷光一闪。银色锁魂符取出,周遭污秽剧烈震荡。他注入灵力,符纸融于树洞,银光包裹整棵老槐,黑雾嘶吼渐弱。
还不够。锁魂只能镇压,毁源需破阵。
烛转身面对青石板。裂缝扩大,藤蔓不止。他深吸,灵力提至极限,金光如日爆发,焚尽藤与雾。双手按上石板,金光渗入地下。
“砰!”青石碎裂,黑洞显现,伴生石阵闪烁,阵眼紫光流转。
金色利刃再凝,直刺阵心——“咔嚓”,石碎阵崩。黑气溃散,残魂解脱,化作点点白光升空。那孩童魂影,临去前对着烛深深一躬。
就在源头湮灭刹那,一段记忆突现。
白衣少年对他笑,手中玉佩与胸口印记相似,轻唤:“阿九。”
画面碎如泡沫,头痛如裂。
烛按额,金瞳微闪,随即压下。他转身,朝李家园子走去,步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柴房内,小鸹仍背墙而立,护着星瞳。
李建军扑灭火,持钩再冲;王虎忍痛拾刀,侧袭而来。左右夹击,杀意已决。
小鸹臂上血流未止,妖力将竭,火光微弱。他知道撑不了多久,却仍握紧圆石,声音坚定:“星瞳,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她没哭,反而掏出一颗淡蓝玻璃珠,小鸹曾放在她窗台的,一直贴身藏着。“用这个,”她递上前,“你说过,它能反光。”
小鸹眸光一亮,对准窗外阳光。“唰!”强光射出,直刺双目。
“啊!我的眼睛!”两人痛叫闭眼,动作迟滞。
就是现在!
他凝聚最后妖力,火球掷出,“砰”,虽力弱,却逼退二人。拉着星瞳冲向通风口。
快到时,门被推开。
王建国站在门口,手捧黑盒,内盛红色液体。“想跑?”他狞笑,倾洒地上,黑焰腾起,封住出口,“污秽炼的火,沾之成灰。”
前后皆绝路。身后是火,面前是窄道。小鸹将星瞳护在身后,火光几近熄灭,目光却未低头。他还未兑现诺言,还没带她去看满山野菊。
风声微动。
一道黑影从通风口跃入——是烛。
他落地即察黑火,指尖凝金光,净化符出手。“滋滋”声中,火焰退散,通道再现。
王建国脸色煞白:“你毁了我的污秽之源?不可能!”
他疯扑而上,匕首未近身,已被一股无形之力掀翻在地。
烛未看他,只走到小鸹面前,金瞳平静:“走。”
他率先爬出通风口,小鸹拉星瞳紧随其后。
即将脱身,王建国猛然扑起,抱住烛腿,嘶吼:“我不许你们走!污秽之源没了,你们也别想活!”他掏出黑色伴生石,砸向烛背。若中招,纵是烛也将瘫痪。
“小心!”小鸹掷出圆石,“啪”,击中手腕,伴生石坠地碎裂。
烛一脚踹开王建国,拉着两人钻出通风口,奔向后山。
山洞深处,星瞳仍紧握小鸹的手。
他臂上血迹斑斑,却笑着从包里拿出另一朵野菊花:“你看,我没骗你。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满山的,比这个好看一百倍。”
她接过花,泪再次落下,却不再是恐惧。
她轻轻点头,声音很轻:“嗯,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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