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渡鸦

天边最后一缕橘红被山脊吞没,墨蓝的夜幕垂落。寒星浮出,光晕在浓雾里洇开,像未干的墨点。余文和烛踩着暮色,回到落霞坳外那处隐蔽山洞。

洞不大,三四人容身,地面铺着枯草——是烛白天整理的。空气微凉,混着泥土与岩层的气息。烛站在洞口,冷檀味随他呼吸起伏,像一道无形的线,割开潮湿。

余文靠上石壁,背脊贴着冰凉。疲惫终于压上来。李家的沉默、王建国的对讲机、星瞳手臂上的淤痕,一块块沉在胸口。

他按亮腕表,白光切开黑暗。指尖一划,忆镜投出光屏,岩壁成了流动的证据板:李家院中翻整过头的土地、王翠花耳上的金环、星瞳递茶时绞紧衣角的手。

“一个封闭系统。”他低声说,光屏上圈出村子轮廓,“规则简单——不问黑暗,不疑李家,不留外人。这种结构怕变量。而星瞳,就是那个裂口。”

画面切到女孩特写。她低头,手腕有浅褐疤痕,指缝嵌着泥。指甲泛青,是长期冷水浸泡的痕迹。

“隐**。”他声音低下去,“打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的顺从不是听话,是习得性无助。反抗早被磨平了,只剩条件反射。”

光屏跳转。窗台那颗淡蓝色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虹彩,王翠花的手伸过去,眼里藏着光。

“伴生晶。”他说,“妖族的东西。干预者留的吧……本意可能是想给她一点暖意。”

可在这村里,亮晶晶=运气,运气=控制权。王翠花不会觉得那是礼物,只会当它是星瞳带来的财源。

“一旦珠子不见,或‘好运’断了呢?”他闭了闭眼,“责罚只会更重。善意反成枷锁。”

他看向烛。那人立在洞口,黑衣融进夜色,唯有金瞳微亮,像两粒不肯熄灭的星火。风掠过林梢,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他在附近。”烛说,“愤怒,悲伤,还有……困惑。气息混着山怨,但底子干净。”

“他还看着我们?”

“嗯。”烛目光不动,“警惕。对你,稍松一点。”

“我?”

“频率。”烛第一次多说了两个字,“你没有攻击性。”

余文皱眉:“这听着怎么像夸我又贬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掠顶而过。

太快。只有一瞬破空声,如针尖划过耳膜。余文甚至没看清,眼前已空。

烛却已不在原地。下一秒,他站在洞外岩凸上,仰头望夜。黑衣展在风里,金瞳锁定远方。那道影子早已没入密林,只余一线极淡妖气,细如蛛丝。

余文追上去时,只看见摇晃的树影。

“走了。”烛跃下岩石,落地无声,“来确认我们的意图。”

余文心头一紧。这洞藏得深,灌木遮蔽,常人难寻。可对方能精准定位,还能悄无声息接近又撤离——他对这片山林的掌控,远超想象。

接下来两天,他们换了方式。

不再接触村民。王建国那一面,已经够了。再动,只会惊蛇,也只会让星瞳更难熬。

化整为零。以洞为据点,远观记录。

余文守在村外山坡,每日清晨启动忆镜。天光初透,星瞳就被叫醒,扫帚比她人高;上午洗衣,河边“恰好”有人洗菜,目光黏在她身上;中午吃饭,她站灶边等残羹;下午下地,李建军提鞭跟后,稍慢一步,鞭就抽在地上,“啪”一声响,她抖得像风中秋叶。

他把这些画面串成一条线,做成“星瞳日常行为图”。

然后,他看到了规律。

半径五百米。李家为圆心。女孩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绳子拴着,走不出这个圈。而她每出现在一个角落,总有人“恰好”也在——纳鞋底的老太太,扛锄头的老农,割草的妇人。他们不动声色地散落在周围,手里的活计做得认真,目光却像蛛丝,黏在星瞳身上,一圈又一圈,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最刺眼的是她抬头的瞬间。

每当她躲到院子背阴处,或是趁王翠花转身,悄悄往山林边挪几步,她就会仰起脸,望向天空。那眼神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在等。可不过几秒,恐惧就压下来了。她猛地低头,手指死死攥住衣角,指节发白,仿佛刚才那一眼是偷来的。

“她在等‘礼物’。”余文心里清楚,“那些珠子……是慰藉,也是锁链。”

烛没进村。他像一道影子,在村落边缘游走。不藏匿,也不显露,只是存在。狗吠不到他,风绕着他走。他的目标是那股妖气——纯净得异常,却被怒意浸透,像一盏燃在泥沼里的灯,在污浊的能量场中格外扎眼。

他追踪到了轨迹。

清晨,那道气息停在李家院外的老槐树梢;中午,它盘旋在河边,俯视监视星瞳的村民;下午,它落在田里的稻草人肩上,目光始终追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他还找到了几处落脚点:村后最高的老松,树干上有三道深爪痕;废弃瞭望塔顶,留着半截黑羽;还有山洞上方那处岩架,野菊花开得正好——星瞳最喜欢的那种,花瓣朝光,像是被人摘来又放回去的。

“是渡鸦。”烛回到山洞,指尖夹着一根羽毛,“他在‘守护’。”

羽毛根部还缠着一丝残余的妖气,微弱,却躁动。“认知偏差。他不知道,这种‘守护’正在把她推得更远。”

烛还察觉到了另一股东西——诅咒。

它没有形状,却像一层油膜,浮在整个落霞坳上空。每当有人对星瞳露出恶意,那力量就像闻到血的鱼,立刻缠上去。赵四骂她是“灾星”,三天后砍柴时柴刀崩裂,划破脸;张婶故意打翻她的洗衣盆,当晚家里的鸡全死了,一只不剩。

余文调出腕表投影,把数据串起来,模拟出能量波动曲线。

“情绪驱动型诅咒。”他声音很轻,“渡鸦的愤怒越强,诅咒越烈。但它没眼睛,不分对象。失控的时候,第一个伤的,可能是星瞳。”

光屏上正回放赵四指着星瞳鼻子骂人的画面。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她额头上。女孩抖得像片叶子,没人上前。余文盯着那帧画面,拳头慢慢收拢。

“再这样下去,他会炸。”

“我们必须见他。”

第二天下午,炸了。

余文正在山坡上记录星瞳割草的画面,突然听见村里传来喊声。他举起忆镜,拉近焦距。

村西头,赵四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断掉的柴刀扔在一旁。几个人慌乱地按着他的脸止血,惨叫一声接一声,在安静的村落里撕出一道口子。

“肯定是那灾星招来的!”老太太尖着嗓子,“早该赶出去!”

“省城来的两个外乡人也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就是一伙的!”有人冷笑,眼神扫向村外山坡。

“闭嘴!”王建国突然吼了一声,脸色铁青,“再胡说,小心‘它’听见!”

人群静了。恐惧爬上每张脸。余文看得清楚——王建国不是心疼赵四,是在怕霉运转到自己头上。王翠花已经拽着星瞳往屋里拖,指甲掐进她手腕,留下月牙形的红痕。女孩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掉下来,也不敢哭出声。

余文和烛赶到附近,躲在老槐树后。烛闭眼,指尖拂过空气,感知残留的能量纹路。金色的瞳孔在眼皮下微微转动。

腕表弹出提示:

【诅咒触发。强度:丙级下等。目标锁定:赵四。触发条件:今早辱骂星瞳,并试图拉扯其头发。】

烛睁眼:“他在警告。”

“用伤人的方式。”余文嗓音沉下去,“只会让恨更深。”

赵四的伤太重,血腥味太浓。这笔账,村民们一定会算在星瞳头上。而渡鸦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下一刀会落在谁身上。

当晚,余文提出计划——主动接触渡鸦。

“太险。”烛皱眉,“你一个人去,我没法保证安全。”

“就得我去。”余文摇头,“你在他感知里是威胁。只有我能接近。”

烛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块乳白色晶石,递过去:“安魂晶。能稳住情绪。有事,捏碎它,我能感应到。”

余文接过,掌心传来温润的暖意。他把晶石放进上衣口袋,又检查了一遍清心散的封口,确认无误。然后起身,走向村后的小溪。

那是星瞳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溪水清,月光薄。虫鸣断续,风贴着草尖走。余文没藏踪迹,脚步踩在石子上,发出“沙沙”的响。他要让对方知道——有人来了,但不藏。

他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背对着山林,面朝开阔的夜空。这是示弱的姿态,也是坦露。他摊开手掌,安魂晶静静躺着,泛着微光,像一颗不会熄的星。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风凉了。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不是声音,是空气的压强变了,头顶的树冠开始呼吸。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头顶猛然一暗!

“唰——”

巨大的阴影从树冠俯冲而下,风压如墙,撞得他后退半步,脊背狠狠磕上树干。羽毛的气息、山林的腥味、还有那股几乎凝成实体的怒意,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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