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
李真意立马清醒了。
“我是。”
“孙天赐参与赌博……行政拘留五日……”
李真意有些恍惚,孙天赐赌博被抓了?
他慢慢回过神,睡意消失无踪,此刻只觉得从新楼涌上一股怒火,烧得他眉头直跳。
“好,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去探望?”
李真意强压怒火,和同行确定了探视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两点。
他以头痛的名义向蒋方明请了一下午的假,蒋方明很痛快地批准了,还关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李真意敷衍地应付了几句,脸色难看地出了派出所。
地铁4号线是A市最繁忙的地铁线之一,李真意给孙天赐租的房子就在4号线其中一站的地铁口附近。
时隔几天,李真意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破旧小区,小区的单元门口依然空无一人,每年的冬季,小区里的老人都会躲在集体供暖的老屋里躲避寒冷的冬天,只不过有人能顺利度过,有人则永远地留在了冬季。
李真意只用了一分钟,就从小区门口走到了孙天赐的出租屋。这次他无心观察楼道里墙壁上的霉菌是不是又扩散了些,楼梯是不是磨损的更光亮了些,他一步跨过三个阶梯,别在腰间的钥匙大幅度地晃动,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李真意爬楼梯比走路的速度还快,一转眼就上了六楼,他拎起钥匙,粗暴地捅进门锁,大力拧开,破败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门内的一切还是李真意前几天来过时的模样。
散落一地的外卖盒、酒瓶,污浊的空气……
李真意找到卧室,一把推开了门,一股尿骚味扑面而来,肆无忌惮地攻击着他的神经。
这股味实在太冲了,李真意短暂地晕眩了几秒,等缓过来才发现卧室的大床边有个红色的水桶,里面是快溢出来的深黄色的尿液。
…………
李真意把卧室门开到最大,然后转身去了阳台,他把阳台的窗户都打开,寒风咆哮而来,裹挟着一丝腥气,席卷了整个老屋。
三分钟后,李真意把阳台的窗户关上,屋里的臭味散了一大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从派出所翻出来的大号塑料袋,挪进卧室,打开了已经有点腐味的木头衣柜。
衣柜里的衣服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肉眼可见的肮脏,李真意用食指戳来戳去,有两件外套在这堆衣服里显得格外时尚,花花绿绿,正是这两年大街小巷随处能见的爆款外套,他用食指挑起其中一件外套闻了闻,烧烤味,李真意皱皱眉,又挑起另一件,得,小炒味。
他放弃了从这堆衣服里找出一件干净外套的想法,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小炒味的外套塞进了塑料袋,至于内裤,他实在没有勇气翻找,只能让孙天赐凑合凑合穿了。
李真意拎着塑料袋来到了卫生间,洗漱台上牙刷孤零零地躺在水龙头旁,上面的毛已经劈了叉,跟蒲公英似的,李真意嫌弃地用指甲盖把牙刷推进了塑料袋里。
牙膏不见踪影,李真意上上下下搜索了几遍,终于在洗漱台靠墙的角落里找到了还剩一小截的牙膏,他这回是用鞋子把牙膏踢进了袋子里。
淋浴间的马桶已经发黄,里面的尿垢把马桶壁覆盖地严严实实,李真意憋住一口气,先把卫生纸置物架上的半卷纸薅下来,再把破了五个洞已经有点发硬的毛巾裹住卷纸,一股脑塞进塑料袋的侧边。
李真意从厕所冲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他真想让孙天赐在看守所发烂发臭。
…………
大门又关上了,地上的灰尘因为关门的力度飘扬在空中,李真意打了个喷嚏。
他再次查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还来得及去银行取点现金,以及吃个午饭。
先去取现金吧,现在他着实没有胃口吃东西。
小区大门口右手边两百米就是商业街,有三家不同的银行,李真意总是随身携带发工资的银行卡,里面留有一个月工资的活期存款,这三家银行里刚好有他发工资的那家银行。
ATM机看起来有些破旧,这家银行应该有些年份了,李真意输入了那个熟悉的密码,密码是一个日期,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取款机吐出了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李真意把钱折好,塞进了钱包。
他的钱包用了好些年了,缝合处的外皮有些剥落,偶尔还掉渣,身边的同事用惯了手机支付,早已不再用钱包,李真意身上却依然带着这个薄薄的老旧钱包,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和一些现金,当然,没有照片。
银行旁边有条小巷子,隔着小巷子的另一侧是一家卖盖浇饭的小餐馆,李真意推开玻璃门,迎面就是挂在墙上的巨大菜单,他扫一眼,点了一碗地三鲜盖浇饭。
这个点餐馆的人不算太多,饭很快就上了桌。
土豆已经非常软烂,混合着吸满油的茄子块,青椒一点不辣,微微脆甜,李真意拿筷子随意拌了两下,开始埋头猛吃。
真香。
李真意短暂地忘却了一些烦恼,繁忙的工作,糟糕的家庭关系,背负的责任,孤身一人的寂寥,这些事在未来会持续困扰着他,但现在,此时此刻,他只要一碗盖浇饭,就够了。
李真意的时间还算充裕,不需要担心会突然出警,他细嚼慢咽吃了二十分钟,擦完嘴抬头看看餐馆的挂钟,正好十二点。
该去探视孙天赐了。
…………
“哥,真意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你帮我弄出去啊,你也是警察,顺手的事。”孙天赐满脸带笑,抓着铁栏喊。
李真意冷冷地看着孙天赐,没有说话。
“哥,你干嘛不说话,你帮帮我啊,我是实在没钱用了,饭都吃不饱,我朋友说带我去碰碰运气,万一赚到钱了,就有钱吃饭了。”孙天赐觉得十分委屈。
“我给你的钱呢?”李真意问。
“就几百块钱,哪够用啊,现在东西那么贵,下几次馆子就花完了。”孙天赐满不在乎。
李真意气笑了,合着还成他的错了?他给钱给少了,所以孙天赐才逼不得已去赌博?
孙天赐一看李真意笑,立马说:“哥你快给他们说下,把我弄出去啊,这里面呆的太难受了。”
李真意看着孙天赐谄媚的脸,突然觉得很疲惫,一艘即将沉底的船,有谁能力挽狂澜拯救呢。
他把塑料袋递过去,声音也变得平静:“没有钱是你的错,是你好吃懒做,介绍的工作不好好干,自己也不学做饭,我没有那个能力把你弄出来,你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出来以后房子我会继续帮你租,工作你自己去找,我不会再帮忙了,也不会再给钱了。”
孙天赐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大叫道:“不行!!你想逼死我吗?”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绝路,不是我。”李真意把手放回口袋,他习惯性地扣了扣大拇指的指甲。
“你,你对得起我姐吗?不是我姐,你早就死了!!”孙天赐难以置信,这么简单的事,李真意居然不帮忙。
“我对不起的是你姐,不是你,我会去她坟上给她烧纸赔罪,这不是你要挟我的理由。”
李真意不再看孙天赐,他结束了这次探视。
铁门在李真意的身后关上,把孙天赐的叫骂锁在了小小的探望室里。
李真意深吸了一口气,或许他真的该回趟家了,见见母亲,再去给孙天赐的姐姐清理坟头,烧点纸钱。
他还得写一封信,向孙天赐的姐姐赔罪。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她不救自己就好了,死的本来就该是自己。
事情已经办完了,但李真意没有回派出所,他去公园溜达了一下午。
冬天的太阳落得格外早,李真意坐在公园的花坛边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给他的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
“真意……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他的母亲又开始哭了。
“过年我会提前两天回去。”李真意按捺住内心冒出来的一丝烦躁。
“好好,你肯回来就好!你几点到,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我去忙了。”
李真意挂了电话。
他在公园旁边找到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本信纸、一个信封和一个固体胶,家里没有这些,笔倒是有不少。
今天晚上要写一封信,只不过收信的人早已不在了。
李真意其实是写给自己。
…………
孙家女儿:
我是李真意,感谢你二十五年前把我从河中救起,为此连累你丢了性命。
孙天赐出生在你死后一年,你的父母很爱他。
我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在学习上工作上生活上,我已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可惜人不遂人愿,孙天赐并不领情。
现如今我是一名警察,孙天赐高中读完后没有再读大学,他来到了我的城市工作生活,我给他安排了几个工作,都不如他意,现在又染上赌博的恶习。
我愧对你,但我已无能为力。
孙天赐今后的路要他自己走,我会给他继续租房子,但他得想办法养活自己,如果他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我也不会姑息。
这二十多年,不知道能否偿还你的恩情。
是我对不起你。
…………
李真意把信纸折叠两次,装进信封里,再用固体胶封好,放进抽屉。
窗户倒映出李真意的身影,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竟然显出些许温情。
李真意自嘲地笑了笑。
窗外早已是黑夜,太阳已经落下,但是明天依旧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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