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与忌惮所带来的休战并未能持续下去，在双方几次偷袭与试探后，便又打在了一起。法器的灵光缤纷耀眼，像烟花，一连串由下至上一路炸到青云九霄。

肉粽替殷子初挡下有意无意歪来的攻击，偏头催促：“你快些。”

“嗯，马上。”殷子初的灵力温柔地流经符祈月全身的经脉，将断损处修复，然后汇入丹田，再度凝成一颗璀璨无瑕的金丹。

符祈月口中血气渐淡，他揪着殷子初的衣袖嘶声说：“师兄，这是最后一面了吗。”

殷子初没说话，他呼出的热气扑在符祈月颈窝中，好闻的冷香中混了让人不舒服的血腥气。他横在符祈月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

符祈月的元神被殷子初的灵力牵引，与金丹融合，元婴飞速成形。

“祈月，以后自己当心。再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的话，可没人能帮你重塑元婴了。”做完这一切后，殷子初松开符祈月，抬手召回无倦。他在符祈月唇畔落下一吻，轻声说：“我爱你。”

声音淹在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了。殷子初眼角眉梢都扬着笑，转身将要离开。

符祈月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上前拽住殷子初的手腕：“师兄！”

殷子初回首看他，漆黑的眼瞳映着符祈月的影子，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要出一趟远门。长发被近处产生的乱流扬起，扫过符祈月的肩头。他们沉默着对视，混乱的战场中央为他们空出了一角的安宁。四周充斥的魔气和鲜血，提醒着符祈月现下的处境。

往前往后，他都只有一个选择。

符祈月指节用力到泛白，几息后，他极轻极轻地笑了声：“哈……”

明明没过多久，符祈月却觉得好似已将一生走尽。他缓缓松开手，向后退去，苍白的指尖剧烈地打着颤，好似正在被削肉剔骨，痛苦至极。抬眼望着殷子初，符祈月唇角划开一抹笑，绝色的眉眼绽开，光华流转，灿若朝霞，看的殷子初微微失神了刹那。

“保重。”殷子初神色温柔，抬手替符祈月将鬓边乱发拨顺。随后，他再度转身，提剑冲上万丈高空，剑光拔地而起，强悍的神力掀飞了在场众人，压低了他们的头颅。

万顷黑云沉沉欲坠，雷霆万千撕裂天幕，平原上天地灵气席卷形成飓风，土石崩裂，平原消弥于边境，枯叶碎石遮蔽了视线。殷画以灵力护身，在狂风中稳住身形，仰头望去，满眼凝重之色：“子初，你到底是什么人……”

意青被无倦的剑意所震慑，体内魔气沉寂不听使唤。他垂眼扫过底下的万丈深渊——这是殷子初方才接连两剑斩出来的。这一幕，让他忽然联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在修仙界和魔界都流传已久的故事。而想到这个故事的也不止意青一人，毕竟只要提起剑修，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燕止淮！

这个名字是魔族挥之不去的阴霾，从三万年到现在，两次给予魔族同样的绝境。

雷海浩荡，滚滚而过，将阴云吞没，撕扯成碎片。神威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漫天雷光炫目，殷子初身处万钧雷霆正中，以剑为笔，落下一层层复杂的阵图，天地规则被其扰动，周身空间扭曲变形。每落下一笔，殷子初就觉好像神魂深处有一部分正在消失，他将剑道、修为、自我一同融入剑意之中。

“魔尊！”四长老飞身掠近，急迫地问，“这该如何是好？”

当初燕止淮一剑分界，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现如今的修仙界居然还有人能做到？！

意青闭了闭眼，不甘隐藏在五官的每一丝颤动之中，他说：“这是注定要我魔族湮灭虚空之中吗。”

三长老收回了傀儡，垂手叹息。魔族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

四长老颓然地说：“垂死挣扎了这般久，到头来仍一场空……”

“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这一次的情况比三万年前更让人绝望。三万年前燕止淮仍只是渡劫期的修与，与当时魔尊实力相当，而现在，殷子初展现出来的力量，甚至超越了神所能达到的极限。实力差距有如天堑，让人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雷霆瀑布飞流直下，贯通天地，如自天外落下剑锋，天地都为之恐惧战栗。

意青睁开眼，他握紧手中的武器，向前踏出一步。

“魔尊！”

“尊上！”

不顾众人呼喝，意青顶着神威朝雷瀑而去，他的声音落在所有魔族心头：“命？我最不信的就是命！”

倘若他过去曾有一刻认命，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他踏着父兄的血登上高位，不是为了臣服所谓虚无缥缈的命的！

意青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听得旁边的长老牙酸，他自己浑不在意。三棱刺紧握在手中，暴烈的魔气涌出，汇聚其上，掀起强悍的气劲。意青迎着雷光飞身攻上，几乎是以卵击石之态。

意青骨子里和鲸红是一样的，讨厌无聊的，一眼看得穿的结局。即使一切已成定局，也要拼上性命，最后一搏。

九霄之上，殷子初落下最后一笔，阵图即成，雷光扩散开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的沟壑。雷瀑落成分隔两界的天堑，整个世界陷入沉寂。意青最后的反抗落在雷幕之前，如皓月之前的萤火。

黑云散去，日月无光，殷子初身体已趋近半透明的状态。他最后望了一次天一峰的方向，眼前全是那些在意之人的身影。

——初初。

温柔的张婉清。

——子初。

严肃的殷画。

——殷子初！

总看不惯他的容和。

——子初啊。

总爱操心的南慕卿。

——师兄。

他从人间捡回的小师弟，符祈月。

殷子初闭上眼，扬手起势，无倦剑尖卷起刀子般锐利的劲流，横过万里晴空，自北向南，一剑直斩黄泉幽冥！

轰！

剑光裹携雷霆，重新划定人界疆域。极致的白光爆烈开来，吞没了整个九州，首当其冲的，便是殷子初。他浑身失力，与无倦一同坠入空茫的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