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万壑之间，山林空荡，古木萧疏。酒老盘腿坐在崖巅，他满身酒气，眼神依旧清明。他一边拍着空掉的酒葫芦，一边朗声唱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醉。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1）……”

酒老周身的轮廓散发着朦胧微光，点点荧光飞散，融于天地万物。他望着嘉宁平原的方向，在白光掠来的同时，彻底消散于这世间，仿佛从未来过。他本姓孙名不凡，自称酒老，回到人界游荡数年，看着故友之子走完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酒老脑海中记起那段时间燕止淮将自己关入静室，以心血卜算未来的样子。

“燕止淮，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到底要算些什么？”孙不凡没好气地搁下药碗，说，“看你这一脸油尽灯枯的样子，不如我来帮你吧。”

这个时候谷底大阵已然落成，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孙不凡不明白燕止淮这般拼命，是为了什么。

此时的燕止淮面上竟是有了死气，可眼中却燃着狂烈的火。他将药汁一饮而尽，说：“不了，我要卜算的是我的私心，与天下无关。”

孙不凡说：“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正因我们是兄弟，更不能牵扯上你。”燕止淮向后一靠，枯朽的白发铺满后背，他说，“我要算的东西，时间遥远，变数太多，一不小心就会遭天谴，不能带累你。”

孙不凡不解，问道：“你到底要算什么？”

“一个可能。”燕止淮闭眸答，“一个三万年中最好的可能。”

孙不凡在燕止淮旁边的椅子坐下，他沉思须臾，说：“未来命数变化万千，你穷尽所有怕是也算不尽。”

”我意识到了。”燕止淮说，“我想算的东西，我想弥补的亏欠，都是人所做不到的。当初不想牺牲任何一个人，可是我的能力不足以做到两全，现在我的能力还是不足，可不一样的是我有时间去变得更强。”

孙不凡说：“你想怎么做？”

燕止淮睁开眼，语气坚决：“飞升。”

既然人力所不能及，那就成为神。

有拯救苍生的万千功德加身，飞升对于现在的燕止淮来说是唾手可得。

见燕止淮依旧目标明确，不见丝毫颓废，孙不凡放下心来，他说：“那我就等你飞升的好消息了。”

燕止淮起身朝外走去。

孙不凡追在后头问他：“哎，才喝完药，你干嘛去？”

“去剑鸣谷，”燕止淮说，“我要在阵眼上留点东西，方便之后的改动。”

孙不凡说：“等一下，我记得古籍有载，修士飞升后不能随意下界，就算你真的算出了想要的东西，你又该怎么下界施行呢？”

燕止淮脚步不停，他说：“到了那时再说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拦我的，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了。”

记忆中，燕止淮的身影越来越远。现世，酒老最后一抹神魂消散，光点飞散消失在枯草黄土之中。

剑鸣谷内，左晚秋寻了处好地方，徒手挖了个坑，将云行剑放了进去。泥土洒下，掩埋雪白的剑身。左晚秋亲手堆起云行的剑冢，她沉默地跪坐许久，最后将一朵黄色野花搁在其上。

远处掀起的狂风穿过山谷，吹动阵阵呜咽哭嚎之声。左晚秋宛如一尊石像静立谷中，分毫未动。

当身后白光乍起，左晚秋神魂深处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她猛地起身，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燕止淮？！”

她体内的道侣契感应到了燕止淮的存在，就在嘉宁平原！

来不及细思，左晚秋御空而起，极速朝南边飞去。

——

殷子初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还身处一片奇异的湖上。抬眼，是碧空白云，雁鸟双飞，垂眼，是湖水连天，澄明如镜。视野边际，一模一样的天幕自水天相接处延展而开，空旷无边，宛然如画，格外的清幽明净。

殷子初四下走了走，细微的涟漪层层推向没有尽头的前方。他心中惊异，不自觉地低语：“魂归天地后的去处就是这样的吗？也太无趣了吧。”

啥都没有，还不如把他关回剑鸣谷关个千年万年呢。

殷子初正绝望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转身看去，便见一名容貌清俊出尘，满头白发的修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唇角噙笑。

“？”殷子初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似曾相识，里面满满的慈爱让他后背寒毛倒竖。他迟疑着问：“你是我的牢友吗？”

“不是，是我把你拉入这里的。”对方又被殷子初逗笑了，他说，“初次见面，子初，我是燕止淮。”

“！”殷子初双眸倏然睁大，视线死死锁在燕止淮身上。

燕止淮看着殷子初骤变的脸色，难掩愧疚之色，他说：“我想，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殷子初冷笑一声，说：“你们可真不愧是夫妻啊，都这么喜欢说对不起。”

燕止淮默然地看着殷子初。

殷子初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燕止淮的眼神似曾相识了，那是和殷画一样的眼神。觉察到了这一点后，殷子初心中出离愤怒，他一手握拳，狠狠砸上燕止淮的脸！

这一拳半点没有留手，燕止淮被打飞出去一丈远，他滚在湖面上，脸上青肿了好大一块，再没了最初的谪仙之姿。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一拳打出，殷子初总算发泄掉了积藏已久的怨气，他冷冷地说，“你把我拉进这鬼地方是想干什么，不会只是为了说勿对不起吧？那你可真无聊。以及你的道歉对我来说不值钱。”

左晚秋的道歉殷子初可以接受，因为把殷子初变作阵眼，让他吃了那么多年苦的罪魁祸首不是她。三万年间殷子初一直怨恨的人也不是左晚秋，他口中带血反复咀嚼的名字是燕止淮。而现在那个给予殷子初所有痛苦的人，在一切结束后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对不起，是想怎样，想获得他的原谅吗？还是想告诉他那些不得已的苦衷？

殷子初不想听，他不愿听燕止淮任何一句辩解。他是放下了心结，可这不代表他原谅了燕止淮。三万年无法平息的恨，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对不起而烟消云散。

1.将进酒

太出名的应该不用标吧（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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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仙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