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光黯然,南慕卿为防万一,在村中布了好些阵法。临走之前,他又将布下的阵法检查了一遍才放心。
时间比较紧,南慕卿只在几间房子外布了阵法。每逢入夜,就让村人们集中起来躲着。
几个集中的房舍离得并不远,村民们的喁喁私语连成一片,他们相互安慰着,祈祷着,期望度过难关。拥挤的房间内有些闷,不懂事的孩子哭闹着要回家,被不耐烦的大人低声斥骂,偶尔夹杂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鲸红远眺着下方的景和村,歪了歪头,乌发从肩侧倾泄而下,溶在了夜色中:“真漂亮,我喜欢这样的景色。”
“人类和魔族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不是吗。都喜欢自相残杀,都喜欢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折磨别人。”鲸红转身往回走,盯着法阵中的女尸,轻笑着温声道,“这次你也去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妹妹吗,正好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王家那群人都还活着,等你亲自去报仇。”
那方满是脏污,几乎辨不出原样的牡丹盖头动了下,似乎是底下的人抬起了头。她的身体非常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像被什么东西束缚在了原地。
鲸红单手结印,轻念了句咒语,解开了施加在女子身上的禁制。
解开禁制后,女子猛地扑倒在地上,手脚不受控制的胡乱扭着,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像是关节处的骨头被什么东西粉碎了,她喉咙里咕哝着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嗬……嗬……嗬……”
四周似乎漫起了灰雾,怨气如有实质地流转鼓动,一股脑地涌进女子身体中,充盈着她残破的身躯。
天边黑云密布,雷光闪烁。
红盖头悄然落地,最先露出的是沉重繁复的凤冠,牢牢地压在略显杂乱的发髻上,再然后是削瘦秀气的面庞,上面覆着斑驳的残妆。灰白的皮肤上还留着暗红的血痂。
女子僵硬地活动了下手脚,努力熟悉这幅身体。
鲸红寻了块石头舒舒服服地坐下,笑道:“去吧,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
她等着看好戏。
一直盘旋在四周的风变大了不少,风声萧瑟悲凉,如泣如诉。
“祈月,你怎么坐在这?”殷子初马马虎虎地巡视了一圈院子,回来就看到符祈月坐在门槛上闭目养神。
符祈月睁开眼,浅浅一笑道:“里面有点吵,所以出来了。”
符祈月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但并不讨厌吵闹的人,比如殷子初。
殷子初坐在他旁边,说:“祈月,你无聊吗,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符祈月点头“嗯。”
“从前有户人家的妻子怀孕七月便生了,丈夫担忧早产的孩子长不大。他一个朋友听了安慰说,自己的爷爷也是只怀了七个月就被生下来的。这丈夫听后问‘那你爷爷长大没’。”殷子初讲得眉飞色舞,“怎么样,好笑不?”
符祈月看着殷子初,神色温柔:“嗯。”
殷子初又说:“刚才我巡视发现王家二媳妇和人偷情。”
符祈月很给面子“哦?”
“这王家是景和村里最有钱的,去年夏天时他们家三子死了,强抢了村头白家女儿冥婚。”殷子初说,“因为王家和白家的祖上积怨,且貌似王家三子的死就是白家女儿害的,而白父白母早死,白家就剩一个孤女和以前管家的女儿守着,无人撑腰,她的八字又正好和王家三子合适,所以才会杀了她强行合葬。”
符祈月皱眉,不是很能理解:“为何不报官?”
不报官替儿子讨回公道,反而把人绑来冥婚,这是何道理。
殷子初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也许是证据不足没法报官,也许是不能报官。至于让那姑娘冥婚这是也不难理解,有些地方活人合葬的仪式十分残忍,也算是报了仇。”
冥婚易产生厉鬼,活葬更是如此,因为要让新娘无法逃离,无法求救,也无法变成厉鬼为祸一方,所以要钉住缝住新娘的嘴巴,钉住她的四肢,还要用特制的桃木钉穿透新娘的心脏,压制其魂魄。
符祈月显然不赞同这种报复方式,他说:“这种方式太过危险,他们就不怕出意外吗,万一波及无辜怎么办?”
“怕的话他们就不会做了,”殷子初说,“而且事情会到这个地步,这整个村的人都不能算得上无辜。”
殷子初曾路过一个村子,被拐来冥婚的鬼新娘闹的不得安生,后来修士将厉鬼送回家才消了她的怨气。修士劝他们不要再听媒人的话,举办冥婚,半点用没有还容易招祸,村人也答应的好好的。可等殷子初再路过那村子时,那里已经荒废了,因为冥婚诞生了一个比之前更强的厉鬼。
人总是要吃一堑长一智,可下一代的人又总回陷进同一堑里去,代代不休。
“……”符祈月眉头紧蹙。
他伤还未好,殷子初不想他继续为这些事费心,便岔开了话题:“祈月,有吃的吗?”
“嗯。”符祈月身上总会带着些殷子初喜欢的吃食。
殷子初接过云片糕,分了一半给符祈月,问道:“你要不也吃点?”
符祈月敛眸:“好。”
吃完糕点,殷子初双手撑在身后,仰身看着头顶夜空,说:“好无聊啊,祈月。”
符祈月看着他,说:“是有点。”
殷子初扯了扯符祈月的袖角,半是央求地说:“你多说几个字行不?”
符祈月很听话:“行啊,师兄。”
就这样,殷子初絮絮叨叨地说着,符祈月侧首认真倾听,时不时回个一句两句。
灵力的波动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炸开的灵光映亮天边一隅,灿如花火。符祈月背脊紧绷,把殷子初往后拉了拉,他声音微紧:“情况不对,这次来的不只一只鬼。”
“不会有事的。”殷子初轻轻搭上符祈月的肩,强调了一遍,“安心,不会有事的。”
符祈月说:“师兄……”
殷子初揉了揉他的头,说:“我出去看看情况,你还受着伤,别乱跑。”
“等一下!”
两人眼神交流了片刻,符祈月最先败下阵来。他现在是个重伤的半残,出去也只能添乱。想到此,符祈月松开手,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一些。”
“放心,你师兄我很靠谱的。”殷子初笑着跑出了院门,身影被夜色吞没前,一道灵光飞出,留在了院内。
浓稠的夜色如墨水般静静流淌,包裹吞噬了所有事物,寒虫的悲鸣残喘从各个角落传来。
屋后无人的角落,瘦小的少女跪伏着摸索地面,她的脸上一道恐怖的疤痕从鼻梁延伸到下颔处。
她满是伤痕的手翻过每一寸土地,膝上的布料不知何时被石子刮破了,皮膝硌着微干的泥土,传来细密的疼。她不时抬眸扫一眼四周,紧崩的样子像是在防备可怖的妖怪。
“东西……东西呢?我明明看到他们埋在这附近的,跑哪去了?”少女恨恨地呢喃着,“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躲过去……杀人偿命,所有人都要偿命……”
把那东西挖出来,阵法就会失效,那些鬼魂就能轻而易举地撕碎所有人。
脑海中浮现出跑过来时看到的画面,少女兴奋到战栗。
屋内的人声隐隐飘来,模糊不清的声音落在少女耳中被无限放大,像讨厌的虫子在四处爬行,听得人寒毛直立。
“在这里!”被拨开的杂草下面是新翻的土,挖开后露出了用作阵眼的灵物。
少女面上露出疯狂的快意,迫不及待的就要上手将东西拿出来。
“上面有禁制,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突然从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少女一大跳,她转回头,殷子初的分身站在不远处,烛光跌碎在他脚边。
殷子初漠然俯视地上的少女,声音清亮冷淡:“手要是断了这里可没人会帮你接。”
少女吓呆在了原地,她过来时明明看见这个修士离开的。少女哆嗦着唇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殷子初留下来保护符祈月的分身。他倾身,语气笃定地说:“你应该就是白家前管家的女儿秦倩吧。”
秦倩咬唇,一言不发。她鼓足勇气与殷子初对视,手背在身后悄悄摸向阵眼,然而……
“呜啊啊啊!!!”
还未触碰到阵眼中的灵物,秦倩的手骨就被折断了,可怖地扭曲着。她惨叫着倒在一旁,涕泪横流。
殷子初叹了口气,道:“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
秦倩几乎将牙齿咬碎,此时她也顾不上被发现的后果了,呜咽着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牲!帮凶!杀人犯!你们不得好死!”
少女尖利的叫骂宛若一把匕首,刺得人耳朵生疼。好在殷子初早已布下结界,不会有人听到这里的任何动静。
“丧尽天良的混蛋!是非不分的白痴!黑白不明的瞎子!给刽子手递刀的伥鬼!坏人!”显然秦倩是个教养不错的姑娘,骂人都不会,听进耳中不痛不痒。
殷子初默默听着,神情平淡。等秦倩骂累了,他才半蹲下来,伸手点在她折断的手上。
“啊!你干什么!”还没碰到,秦倩似乎就已经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惊叫一声。
灵力通过殷子初微凉的指尖落到秦倩伤处,断掉的手缓缓恢复原样。
殷子初收回手,漆黑的瞳仁中映着秦倩此的狼狈不堪的模样:“算给你个教训,再有下次,我可就不会多管闲事了。”
“我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然后和我的师弟们离开。我不关心你们村里的事,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给再来找麻烦。”
秦倩抱着手起身,方才的疼痛让她心有余悸,几乎不敢再看殷子初的眼睛,但她还是倔强地仰着头说:“你们不能再杀她们一次。”
“这我也没办法,要怪就去怪把她们挖出来当工具的幕后黑手。”殷子初起来,眼眸半阖,他在秦倩身上丢下了一个禁制,“刚才的事别到处乱说。”
夜风掠过秦倩孤单的身影,她的面前空荡荡的,阵眼处的土又覆了回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秦倩垂下头,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愧疚再次淹没了她,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划过脸上的伤疤:“怎么这样……”
她又什么都做不到,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杀死。
明明错的是他们,受到保护的却也是他们。因为他们还活着,因为姐姐她们已经死了,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只是冷眼旁观,默认所有的一切,没有亲自动手,所以他们是无辜的……
可是,姐姐她们更无辜啊。为什么没有人保护她们呢?
作者:说好的不接呢。
殷子初:闭嘴。
作者:嘻嘻,你就是嘴硬。
殷子初:再不闭嘴我拔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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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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