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子初迷惑之时,殷画怒气冲冲地说:“你知道山岳秘境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你知道这次去的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吗?”
你知道秘境之事很可能有魔族中人插手吗?
接连几个问题砸下来让殷子初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殷画说的那些事他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可他没法反驳,只能站着乖乖挨训。
“以前下秘境有祈月和慕卿护着,可以如玩闹一般,但这次不比往常,上古秘境中无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祈月说不定也护不住你。”殷画说到后面,语气中竟是存了一丝疲惫,“子初,你不能去,明白了吗?”
这是为了你好。
殷画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望着面前的生身父亲,许久后,殷子初收敛眸光,低声应了。
其实他本来只是想走天一峰的名额光明正大的进入山岳秘境,不想花费大力气再去秘境外边凿个可以进出的洞,现在来看是行不通了。
若是旁的事,殷子初腆着脸缠一缠求一求倒也不是不成。殷画虽然看着严厉,但殷子初铁了心想要的从不曾拒绝过,可这事不同,殷画决不会允他。
而且殷子初也不想让殷画更加头疼,这可能是他头一次这般善解人意。
殷子初走后,殷画又拿起手边的名册翻开,上面记录的都是报名要入山岳秘境的天一峰弟子。
虽说秘境背后极有可能有魔族力量在操控,但山岳秘境诱惑太大,且若不想打草惊蛇,天一峰就不能缺席此次的秘境之行。
殷画一边看一边提笔不时圈上一个人名,其中,符祈月赫然在列。
这些弟子都是值得信任且有潜力的内门弟子,可适当的告诉他们些真相,若秘境内真出了事,有所准备也可减少损失。
不多时,殷画搁下笔,从乾坤囊中抽出一张传讯符,施法催动。
经过这些年的反复查探验证,殷画已经可以确定天机阁阁主孟术与魔族无关,可以合作。只是最近听说孟术的亲传弟子卫风遥也被妖物掳走,也不知其中有没有魔族的手笔。
星落峰半山腰,琴音阵阵,如鸣佩环,令人听之忘忧。
殷子初顿住脚步,转头回望,熟悉的曲调融入薄薄浅雾笼罩的山林间,化为一把软钩,钩出了他心底最柔软的感情。
“梁长老的琴艺又精进了啊。”符祈月不知何时来到殷子初身边,轻声说,“这弹的应是师娘的成名曲吧。传闻,师娘当初在……凡间时一曲成名,引得山野间的精灵都前来聆听,更有修者,因琴音顿悟,此后,师娘便被世人称为琴仙。可惜我入门太晚,不然或可一睹琴仙的风采。”
殷子初闻言浅笑,坚决要做流言的终结者,他说:“青楼捧人的手法加上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哪有那般夸张。”
顿了会,殷子初又说:“不过,娘亲的琴弹得确实很好,无愧琴仙之名,与祈月不相上下呢。”
符祈月笑说:“师兄莫要折煞我了。”
笑闹了几句,殷子初这才问:“你来星落峰做甚?总不是和我一样来挨训的吧?”
符祈月摇摇头,说:“不是,我来寻梁长老,想请他指导一下我新谱的曲子。”
符祈月以乐入道,提升琴艺于他而言也是一种修炼。
殷子初点点头,说:“那加油啊,我还是很期待祈月你的新曲子的。”
“嗯。”符祈月歪头前探,细细看了殷子初的神色后,垂眸沉思。
殷子初这人,好似对这世间万物都毫不在意,修炼也好,话本零嘴也好,甚至闯祸挨骂,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打发时间聊以度日的方法。真要说起来,他其实对哪个都不喜欢也不讨厌,那经常的叛逆与玩闹只是为了维护“殷子初”这个身份的鲜活真实,相当于在给一棵将朽的树浇水,使其勉强维持生命,不至于提前死去。
这样沉默死寂,毫无生气的人生态度,委实可怕。符祈月只是管中窥豹,时见一斑,都心惊肉跳,殷子初他似乎只是为死而活。
但不知何时起,殷子初也会开始期待着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就像现在一样。
这应该是好事吧,符祈月想,有所期盼,也就有所牵绊。
人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唯一期盼的却只有自己的死亡,何其悲哀。
“师兄,”符祈月上前半步,他如今已然高出殷子初些许,站在高一级的石阶上略一垂眸,正好对上殷子初远望的视线,他露出个笑,说,“这首曲子费了我与南师兄许多心血,谱成后想是不错的,师兄定会喜欢。”
美人颜如玉,一笑倾城,连日月光华都转瞬失色。
即使是见惯了这般美色的殷子初也不禁一愣,旋即轻笑着应道:“嗯,我等着听啊。”
“那我先去寻梁长老了,我会早日作出来的。”符祈月告别了殷子初,循着琴音朝林子里走去。
目送符祈月的身影消失在幽林中,殷子初又闭目听了会飘渺的琴音。同样的曲子,不同的人弹出的感觉却不一样。
梁玉成的琴音似空谷幽兰,不染凡俗的精灵,是遗世独立的清雅仙气,而张婉清的琴音似百花盛开,灯火万千,是凡俗间的一切美好。
忆起张婉清,冷情如殷子初也不免有些哀伤,毕竟那是他出生后第一个让他产生眷恋的此世之人,也是他真正承认的母亲。
很难相信,那样一名泡在苦难与灾厄中长大的女子,还能弹出这般充满希望的曲子。
张婉清母亲早亡,六岁时因战乱失去父兄,流亡路上被人牙子拐卖,沦落青楼,十三岁被拍卖破瓜,十五岁被捧成花魁,十七岁花魁之名被夺,二十一岁遇到殷画,同年脱离苦海,二十三岁与殷画结为夫妻,二十六岁生下殷子初,三十一岁因病而逝。
短短三十一年,于张婉清大半都是苦涩无望的日子,她可以说是泡在黄莲水里长大的,但即便是那样,她所谱的曲子,弹出的琴音,从不缺少对人世之美的欣赏和对未来的向往。温柔而坚韧,勤勉而聪慧,虽然无法入道修行,却也绝不是依附殷画而活的菟丝子。
“琴仙”之称便是最好的证明。
花魁的过往给张婉清带来除了苦难,还有被培养出来的才情与学识。她从不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也从不因自己与殷画身份上的差距而忧俱,于内她是善解人意的掌门夫人,于外她是名扬九州的才女琴仙。
出生时殷子初因一些事心中戾气较重,连带着不喜自己的生身父母,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仍是被细心的张婉清发现。
初时张婉清以为殷子初是不喜被拘着做不喜欢的事,总在修炼之余偷偷带着他玩,话本零嘴什么的最开始都是她带着殷子初接触的,她还经常旁敲侧击殷子初到底喜欢什么。
经历了漫长孤独的殷子初,无意在那人给他下的套中寻个知己,是以不曾上心。但张婉清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一日不行就两日,一月不行就两月,一年不行就两年。
张婉清还提前让殷子初住进了弟子宿舍,给了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自由。那段时间,殷子初只要在天一峰上,不论在哪在做什么,都能感受到一股温柔担心的视线,夜间入睡时也总能听到悦耳的琴音从屋外传来,在平静的死水上掀起点点波澜。
日复一日的关心水滴石穿,终究是将殷子初紧闭的心门撬开了一条缝。
然而造化弄人,张婉清早年身体的亏损和隐疾在殷子初五岁那年彻底爆发。
生命最后三个月里,张婉清服用灵药勉强使自己振作起来,带着殷子初和殷画去了云州武溪城。那里是她的苦难之地,也是她与殷画相识之地。
最后的相处中,张婉清领着殷子初体会了她所知的一切美好,还瞒着殷画悄悄带殷子初在她曾卖身的青楼里转了一圈。
——我以前经常会坐在那里弹琴给人听,幸好有纱帘挡着看不到下面,不然看到那些个寻欢客的脸,再怎么喜欢琴,你娘亲我啊怕是也弹不去。
——那名教小姑娘们弹琵琶的女子我认识,虽然以前经常和我别苗头,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看。
——这儿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中秋时,窗子那能看到最大的月亮和最多的星星。
青楼里没多少快乐的回忆,但张婉清是个很会苦中作乐的人,哪怕是奄奄一息之时,也不曾言一句苦,只是拉着殷子初的手,让他去看窗间投下的阳光道一句:“今日的阳光真好啊。”
每遇到一样值得夸赞的事物,张婉清就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殷子初。她许看出了殷子初对世间一切的漠然乃至厌恶,于是极尽所能的向他展示一切值得留恋的美好。
温柔似水的性格,单纯赤诚的灵魂,不求回报的好,如若她能活得更久一些,殷子初或许就能化去心中戾气,解开心结,但又或许会执念更深,扭曲入魔。
——这是糖葫芦,我以前最喜欢吃了,总托人替我去买呢。
——这家店的包子皮薄馅多,每天都有好多人排队。
——这是我新谱的曲子,初初觉得如何呢?
——这花真好看。嗯?不,这不只是一朵小野花,是开得很好的小野花,初初喜欢吗?
又来了,殷子初心想,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默念清心咒,却止不住脑海里回荡的声音。一柱香后,那些嘈杂的人声同远处的琴声一起停下,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方才的声音绝不是他的回忆,这样嘈杂的无法以清心咒平息的人声回荡,是心魔的征兆,而这样的情况自他从景和村回来就开始了。
殷子初放下手,眉宇紧锁。
越来越频繁了,他真的有心魔吗?不应该啊,若有心魔,以他的体质早就被心魔完全吞噬了才对。
不过,也无所谓,烦恼了不过片刻,殷子初就将这事甩到了九霄云外。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还能撑个一两百年,到那时他的任务怎么也该完成了,心魔不心魔的也无所谓了。
大姨妈又来看我了,呜呜呜,午觉睡的好好的,突然痛醒了。猫猫暴风哭泣jp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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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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