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司是由地方世家、宗门和凡间朝堂各出人手组成的，主要负责处理城内外的鬼怪以及修仙者与凡人的纠纷，十年一换。外来修士入城少不得要向督察司报备，若是隐瞒事实造成恶果是要抓起来判罚的，不过面对这明显是幻境假造的督察人员，隐瞒就隐瞒呗。

容和只说是秘密的宗门任务，拿出了自己的长老令牌作保。

那雷铭听后又试探了几句，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放弃，随意拿了一些事来说：“几位来时应该经过了乱葬岗吧，我们之前因故未来得及清剿，不知哪里现在情况如何了？”

这些话题殷子初向来插不上嘴，自顾自地发呆。

等到符祈月轻扯他的衣袖让他回神时，容和和雷铭已经聊完了。

容和起身道：“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雷铭问道：“不知几位可有落脚之地，若是没有，不妨往我雷家一坐。”

雷家是云州一还算有名的修仙世家，本家便位于武溪城。

“多谢雷道友的好意，但入住贵府于我们的任务多有不便，只能辜负道友一片心意了。我们随便找家客栈住一段时间就行了。”

“那还真是太遗憾了。”

几番推拉试探下来，听得人头大。

殷子初三人在容和身后当了好一段时间背景板后，终于离开了督察司。

“这布料的花纹当真好看。”寻找落脚的客栈时路过了好些小摊子，南慕卿四下观察了会，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与一名女摊主攀谈起来。

摊主见是一名通身贵气的俊朗男子，脸上的笑都灿烂了几分：“可不是吗，这可是上好的年锦，上面的花纹全是我和我女儿精心设计织就的。”

“您和令千金真是心灵手巧啊。”

你来我往的，南慕卿很快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为表感谢掏钱买了几匹上好的布料。

见南慕卿回来，容和传音问道：“如何？”

南慕卿把探听到的传音给了所有人：“幻境里现在是六月廿九，一个月前，差不多就是雾气突然加剧的那段时间。”

一个月前武溪城外的雾气浓度迅速上升，七月中旬雾气浓度再次大幅上升，彻底吞没了整个武溪城。等等，六月廿九，七月中旬……

容和喃喃道：“中元节。”

七月为鬼月，鬼门会慢慢打开一条缝隙，而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会开到最大，一些无害的鬼魂和少量怨气会穿过鬼门来到人间。本来是没什么危害的，但谁知道碰上这不知来历的雾气会有什么后果。

而且从时间上来看，雾气的加重怕是与鬼门脱不开关系。

容和思索一番，决定几人分开行动，殷子初和符祈月先去找客栈定好房间并留在城内打探消息，他则带着南慕卿则出城去查探，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幻境的薄弱之处。

“你二人小心些，发现了什么马上联系我，切莫鲁莽行事。”

符祈月：“是。”

目送容和离去后，殷子初本想从乾坤囊里拿点零嘴吃的，却摸了个空，然后他就像以前无数一样用手肘捅了下符祈月，把手伸了过去。

当对上符祈月的视线时他才想起来他们刚刚闹过不愉快。

殷子初：……

再想收回来也晚了，手已经伸到对方眼皮子底下去了。

符祈月还没从气头上下来，取了几颗糖放在殷子初手心后有些别忸赌气的移开了目光。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别的交流。

从小到大，符祈月每每和殷子初生气，都要这样冷战一段时间，准确点说，是符祈月单方面冷战殷子初。殷子初从不会在意那些产生矛盾的小事，符祈月却不一样，他往往要自我消化一段时间才能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往殷子初身旁凑。

甜味在舌尖蔓延，殷子初瞄着符祈月的侧脸，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挺可爱的。

人多的地方最好打探消息，所以两人寻到了武溪城最大的茶楼，要了张偏僻的桌子坐下。

符祈月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偶尔旁敲侧击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殷子初刚开始还会认真听一耳朵，后来注意力慢慢被茶楼里的说书人讲的故事吸引走了。

武溪城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因为这里曾出过多名流芳千古的修士，其中影响最大名气最广的当属燕止淮与其道侣左晚秋。

二人皆出身武溪，又都有前无古人的成就，关于他们的传说不知凡几，在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传说中二人于此相识相知相爱，他们中一人是杂货店老板的儿子，另一人却是修仙世家的嫡次女，因出身的差距他们只能偷偷的相爱。燕止淮为了能抱得美人归踏上修仙路，然而未能等他有所成就，左家就决定用左晚秋与另一世家联姻。燕止淮只能带着左晚秋仓惶私奔……

那说书人讲的就是这一版。

“那一天，是燕止淮和左晚秋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适合放风筝的一天。燕止淮叫上几个小伙伴，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燕子风筝去到河边放风筝。春风自下而上吹起，吹动风筝中镶嵌的竹笛，发出悦耳的鸣叫。几人比赛谁的风筝飞的更高，却不想，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吹走了燕止淮的风筝。”

“那风筝飘飘摇摇，落入了一大户人家的院落，眼见取不回来，燕止淮也只得停下追逐的脚步，兀自生着闷气，正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清脆的女声，她问：‘这可是你的风筝？’燕止淮回头看去，只见一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坐在墙头，手中拿着他的风筝，巧笑嫣然。”

“惊鸿一眼，此生难忘。”

说书人口中最重要的一天于二人来说不过是他们平凡前半生中最普通的一天。被吹飞风筝的人不是燕止淮，飞筝虽被吹向了左家，但却被左家的结界弹开了。左晚秋与燕止淮也根本没有那么早就相见，左晚秋只是越过重重院墙望见了那些飞的高高的风筝，燕止淮只能看见左家高高的门墙。

院墙外漂亮的风筝一次次飞向高天，放风筝的少年追逐飘摇飞翔的风筝，看风筝的少女向往风筝触及的天空。

“世家女子皆是家族联姻的工具，轻易不会与外男接触，然而左晚秋生来叛逆，又正是爱玩的年纪，哪受得住被锁在深闺之中呢，经常在贴身丫鬟的帮助下私逃出去与燕止淮玩。二人的感情在相处的过程中一点点加深……”

左晚秋确实生来就有些叛逆，但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反抗的勇气。世家依靠血缘纽带连结，自是不像宗门修士这般不重子嗣，然而修为越高的修士越难有子嗣，所以世家中结成的道侣修为差异极大。

这弱的一方大多是承担生育职责的女方，后来，随着世家的壮大，有人创造了一门专供世家女子修炼的秘法，辅以丹药，诞育出子嗣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同时女方也能有境界和寿元的提升，只是实力极弱。

感受着与家中男儿完全不同的对待方式，欣羡着他们强大的力量，不满与矛盾日渐堆积，只是在爆发之前，左晚秋一直与其他姐妺一样，按部就班的修炼秘法，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小姐。

“眨眼间，十年过去了，二人情窦初开，私定终身，山盟海誓……可惜好景不长，当燕止淮再去老地方等待左晚秋时却被左家的护院狠打了一通，险些去了半条命。原来啊，是左晚秋翻墙外出时被下人抓住了，此事左家捂的及时，没有传扬开来。左晚秋被用了家法，打得奄奄一息，帮她外出的贴身丫鬟直接杖毙处死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让左家家主消气，他指使手下将燕止淮一家赶出了武溪城。为了洗刷今日之耻，为了救心上人于水火，燕止淮立誓要求仙问道，做这世间第一人！”

左晚秋有好些个同父姐妹，深闺里那些年月她一直与她们作伴玩乐。听着兄弟们游历的经历和外面的传奇故事，原本勉强还过得的日子就显得那般无趣。

花园里娇养的花很美，可如果能选，左晚秋更愿做野外的杂草野花。

又一年春天，左晚秋习惯性的望向远处的天空，放风筝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每次飞的敢高的都是一只极漂亮的燕子风筝，而这次，飞的最高最漂亮的燕子不见了。从姐妹们的闲聊中，左晚秋得知她们一表兄意图强娶民女却被一姓燕的普通少年使计阻止，恼怒之下将人痛打一顿，后又驱赶出城。

左晚秋回望一众觉得理所当然的左家人，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被驱赶燕家人落定到了一小镇上，燕止淮在镇上养好了伤后拜别父母，跋山涉水去寻找修仙的机缘。他一路向人打听，来到了九方门。……测天资时，全宗门的人都惊在了当场，燕止淮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绝世天才！当年宗门刚刚出现，又一直被世家打压，即便门槛极低，也没多人加入，天资好的更没有多少，好不容易遇上个这么天才自己极尽全力的培养。”

“这九方门啊，没有主修之道，刀枪剑戟、符器阵法什么都教，虽然杂而不精，但对燕止淮这个初登修仙路的人来说已经够了。他鲸吞海吸般吸收着各种知识，修为也飞速增长，就在燕止淮突破金丹时，他忽然得知左家已决定将左晩秋另一修仙世家嫡子，登时心急如焚，片刻也等不得，御剑飞往武溪……”

“……‘晚秋，我来救你了。’燕止淮破开笼在左晚秋房门外的禁制，如天神般出现在泪痕未干的左晚秋面前。左晚秋扑进燕止淮怀中，破涕而笑，嗔怪他来得太迟。禁制破开的一瞬就被左家家主察觉到了，燕止淮没时间耽搁，搂紧怀中人的纤腰，快迅离去……”

定下亲事的第二天，左晚秋逃了。她从未见过她的未婚夫，不知道他的模样、性格，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她也不感兴趣。

左晚秋的母亲、姐姐，她们婚前婚后的生活左晚秋见的听的多了，她不想将自己的所有磋磨在深闺后院中，她也厌倦了世家内部的腐朽脏污。她想逃出亘古不变的花园，想化作一只风筝飞向高天。

出逃后没多久，左家的人就追来了，因为秘法的缘故左晚秋空有修为而无实力，只能利用符咒阵法埋设陷阱，避开追击。东躲西藏了一路，明里暗里与追击的人交过不知多少次手，左晩秋身上几乎没什么完好的地了。若不是还要抓她回去复命，怕是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呼……呼……”用傀儡符引开又引开了一波追兵，左晚秋精疲力尽地倒在灌木丛中，闭上了被双眼，远远的似乎能听到追兵折返的响动，她忍不住心生绝望。

还是逃不掉吗……真不甘心啊。

左晚秋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再次醒来时，却并未回到左家。她的眼睛在之前受了伤，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自己身在一处山洞中，不远就是温暖的火堆，身上还盖了一件质地有些粗糙的男子外袍，上面有股温暖的清香。

正愣神时，忽听山洞口处传来一温润悦耳的男声：“姑娘，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