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已经撂下，容不得南慕卿多说多想，半个时辰的时间看似宽裕，但弥补不了他和鲸红的修为差距。
鲸红踩上透出薄红的水面，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除却云光扇，南慕卿手上还有些品级不低的法宝，只是不如本命法宝那般如臂使指，然而现下情况也容不得南慕卿挑三拣四，有的用就不错了。
只是南慕卿很快发现有没有法宝用结果都差不多，他的攻击每次都擦着鲸红的边落空，简单布下的辅助阵法也困不住她，手中没材料布又不出杀伤力大的阵法。
一盏茶的时间下来，南慕卿成功拆下几大堆山石，鲸红毛都没掉一根。
“嘻嘻。”鲸红笑靥如花，四下躲闪却分毫不显狼狈之态，还有空调戏南慕卿。
“哎呀呀，要再用力一点。”
“哈哈哈，这么快就不行了，你道侣不嫌弃你吗？”
“啊，好厉害，差一点点哦。”
看着南慕卿愈青的脸色，鲸红放声笑了出来，开心极了：“真好玩哈哈。”
她越开心，南慕卿就越糟心。
鲸红发现后又是满眼好奇，足尖一点岩壁，避过打在脚下的风刃，凌空一翻，借势落到了南慕卿面前，再往前一点两人鼻尖就蹭上了。
“你不高兴啊，不好玩吗？”鲸红矮身躲过南慕卿的手刀，脸上的单纯好奇全然不似作伪，她问道：“情绪不是会传递感染吗，为什么你和他们都不高兴呢？”
鲸红一指旁边脸色难看的各有千秋的修士。
修士：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啊？
南慕卿没空回答鲸红的疑问，他趁人分神猛然全力催动法宝，配合方刚攻击空隙布下的各种阵法，炫目的灵光爆开，法器承不住这样的灵力冲击，碎片向四周射去，有几片深深钉进了南慕卿的血肉之中，还险些误伤友军。
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处微弓起腰。
动弹不得的杨仁看着两只靴子间法器碎片钉入产生的小坑，冷汗直冒，望着被山谷岩石埋了一半的溪流，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再这样打下去，可能他们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死。
南慕卿缓了下，又很快直起腰，白着脸看向只是法衣袖子破了个口子的鲸红。
鲸红衣角无风自动，长风拂过，烟尘尽散，她“咦”了声，歪头问道：“我没感觉错的话，刚才的碎片钉进你经脉了吧，你怎么还要和我打，不痛吗？”
南慕卿扯了下嘴角，思索片刻，抽出四张画着阵图的羊皮卷，叹道：“痛啊，我快痛死了，我其实很怕痛的。”
鲸红正要再问，南慕卿面色一柔道：“可是痛又怎么样，这里只有我能动了啊，你又把他们的命压在了我身上，痛一点就痛一点吧，左右我都是活不了的。”
南慕卿总是喜欢操心别人，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第一个想的还是怎么让身后那些认识不久的人活下去，心甘情愿地当个没有薪资的老妈子，他或许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羊皮卷展开露出画在其上的阵法，南慕卿冲鲸红浅浅一笑，桃花眼波光流转，是世间最醉人的酒，随即他低头猛一咬舌尖，血珠飞溅落于羊皮卷上，阵图以血为引，自外向内缓缓亮起。
鲸红撩了下垂落身前的乌发，一双失焦的美目紧盯南慕卿手上的半皮卷。
“这是什么古阵吗？”鲸红颇为好奇，可惜对面的人是修仙界正道弟子，不是对她有问必答的傻瓜魔尊。
鲸红不满地撅嘴，等着看南慕卿要祭出什么杀招。
威力能大到杀了她吗？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丹田灵力被强行抽出，南慕卿强忍经脉剧痛，攥着羊皮卷的手青筋暴起。
层层阵图迅速从羊皮卷上浮出，覆盖了半个山谷，风刃自四面八方而来，阵眼旋起的风撕扯着鲸红的法衣，她的倩影立于狂风中，如盛放的地狱红莲。
“哈哈哈，好厉害的阵。”风绞碎鲸红的声音，落在耳中愈显巅狂。
她的两名下属老早跑山谷外观战去了，战战兢兢探头探脑往这边瞅，既怕鲸红失智把他们也喂血丝了，又怕鲸红出事没法对魔尊交待，到时更是生不如死。
魔尊要求他们这些下属照看好圣女，但鲸红那个性子哪是他们照看得住的？
二人对视一眼，直叹魔生艰难。
风扬起漫天沙尘，将山谷原来的外貌完全撕碎。
鲸红手中血丝逆风而舞，纤细的丝线硬如金石，一次次打散锐利的风刃，金器鸣响不绝于耳。
一柱香后，阵法被血丝彻底拆毁。
南慕卿没有失望，反而笑得更加轻松，因为他看见了鲸红颈间的两道针一样细的伤口。精神稍一放松，他便控制不住地弓起腰身，双肩止不住的颤抖。
鲸红也发现了，随手抹了把伤口，动了下指尖放开了两名修士，眉头一挑道：“你还有什么阵法，都拿出来看看。”
南慕卿向身后看了一眼，冷汗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两名修士安全离开，他阖目直起腰，畅然一笑：“请观。”
这四张羊皮卷是他从秘境中得来的杀阵，威力强大，对修士损伤亦是极大，伤敌为一自损八百。
全部用掉后恐怕不用鲸红动手南慕卿也活不长，不过他本就没得选。
南慕卿眼睫一掀，眸光决然，二指并拢在胸前连点几下，一口心血喷出，溅上古旧发黄的羊皮。
先前卷起的尘幕尚未落下，山谷再次遭阵法强拆。
杨仁看着南慕卿以命相博，只为他们挣得一线生机，心中酸涩不已。明明他们相识不过几日，为何要这般拼命？哪怕必死也合该选个安逸些的死法不是吗？
羊皮卷四去其三，被缚修士只剩下杨仁和一名越家弟子，南慕卿却分毫不敢放松，因为鲸红拆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上一个杀阵几乎没能伤到她。
南慕卿展开最后一张羊皮卷，青白指尖抚过角落的淡淡污渍，被疼痛扭曲的眉眼染上明媚的笑意。
当时与殷子初符祈月组队共闯秘境，好不容易闯过重重机关，从密室中得来这几张羊皮卷，交给了一路划水无事可做的殷子初保管。
在又摆脱一大堆可腐金石的毒虫后，南慕卿忽然闻到一股酱香味，侧目而视，只见殷子初一手拿着一只鸭腿在啃，一手托着张羊皮卷接滴落的酱汁。
南慕卿登时怒上心头，狠狠将人收拾了一番。
殷子初还一脸委屈地嚷嚷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吃个东西怎么了。
抱着酱香四溢的羊皮卷，南慕卿几欲心梗，要不是符祈月护着，他绝对要打殷子初个满头包。
打虽打不得了，但说几句还是成的，南慕卿记得自己当时白了殷子初一眼，数落了几句拿点东西算什么苦劳。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忆起殷子初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只是殷子初完全不肯解释自己在笑些什么，叫人记挂得很，实在是个混蛋。
南慕卿从旧忆中抽身，他神识内探，略了一眼了已然产生裂隙的金丹，再次并指去点自己的穴位。
随着阵图的浮出，羊皮卷化为齑粉，带着在祛尘术下顽强□□的酱渍消散在南慕卿手中。
“唔咳咳咳咳咳！”南慕卿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不住地咳血，已经分不出精神去关注阵法的情况。
真疼啊，南慕卿捂着嘴想，血液不断自他指缝间溢出，成串落在地上，开出最艳的花。
他浑身经脉都好像断掉了一样疼，骨髓深处泛起连绵的痛楚，叫人恨不得蜷起来将浑身血肉划开找来出痛苦的根源。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南慕卿再度查看丹田，只见金丹上虽然遍布裂痕，但至少还没碎，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居然没碎啊，看来我还是要比自己想的要强嘛。”
话音未落，一根血丝探到身前，松松地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鲸红的话语遥遥传来：“一道伤口，恭喜你了。”
杨仁感觉身上束缚松开，红丝迅速抽离，他握住了可以脱离秘境的玉佩，泪眼朦胧，御起法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时间虽然还没到，但也差不多了，你也没什么底牌了吧。”杀阵尚未散去的余力碎掉了鲸红法衣的一只袖子，精纯的魔血在皓白手臂上蜿蜒。
唯一留下的越家弟子错觉颈间红丝在绞紧，陡然崩溃，开始口不择言，一会哭嚎自己倒霉，一会痛斥魔族残忍，最后竟大骂南慕卿无能，将濒死的恐惧和恶意尽数倾泄。
“你不是天才修士吗，不是很厉害吗，区区六道伤都做不到吗？！”
“废物！假惺惺！道貌岸然！”
“你为什么不救我？！”
话语刺耳诛心，南慕卿眼帘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鲸红朱唇轻启，“咦”了一声，满脸不解：“你这个人族真奇怪，你一直在这里又不是个瞎的，他刚刚不一直在救你们吗？总不能你这人族脑子不好，鱼的记忆吧？”
她话音一顿，又摇摇头道：“不对，鱼的记忆力也没你这样不好的。”
“且他不过金丹修为，我乃化神修士，他能伤到我实属不易了，你为何骂他废物？”鲸红看着颓然不语的越家修士，轻叹道：“弄不懂，真是弄不懂。”
因着先天的缺憾和后天的经历，同样的戏份无论上演多少次，鲸红都弄不懂。
弄不懂的事她也不再纠结，注意力再度放回南慕卿身上，踏过满地乱石一边收线一边走近。
南慕卿颈间的红丝缓缓蓄力，准备收下猎物的头颅，他忽然抬眸看向鲸红，笑问道：“半个时辰还未到对吧？”
鲸红垂眸道：“是，但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了吧。”
“是啊，只是困难而已。”南慕卿咳尽喉中血沫，呵地轻笑一声，撑地的手按上自己的丹田，喘着粗气道：“我到底没办法见死不救啊，反正这金丹和废了也快差不多了……”
南慕卿的手猛地撕开血肉探入丹田，生生挖出其中的金丹，血肉飞溅，他前脚发力冲向鲸红，同时引爆了自己的金丹。
魔气与灵力碰撞，碎石劈头盖脸砸了旁观的俩魔族和越家修士一身。
南慕卿颈间血丝的颜色变得极艳，在魔气的催动下像活过来了一样，它扎入他的血肉之中，将失去金丹维持后暴走的灵力尽数吞噬。
自爆金丹的余波散去后，鲸红收回手，看看自己断掉的指甲，又看看浑身是血，还是在血丝保护下才保住一条命的南慕卿，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
你与这些修士不过短短几天缘分而已，甚至还有人不领你的情，为什么？
南慕卿弟子服残破不堪，连跪都跪不住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失去了往日神采，意气不再，腹部血流不止，浑身是伤，偏偏落得这般下场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声音如破风箱一般：“哈哈，不知道诶，可能是我太善良吧。”
鲸红动了动手指，放开了仅剩的人质，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武器别现在就把南慕卿的血肉吞完。
她蹲下来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南慕卿一番，抬指掂住南慕卿颈间的飞血丝，将尾端从血肉中拔出，手动收紧。
“你们修士都好奇怪。”
这是南慕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头被切下的瞬间，他想了很多事……
想陆语安知道后会有多伤心。
想自己当真是个乌鸦嘴，说回不去就真的回不去了。
想和殷子初道别时，应该再多叮嘱他几句的。
想自己死了，殷子初和符祈月要是始终不成事，谁来劝呢。
想以后谁可以辅佐符祈月掌管天一峰。
想师尊以后会再收个什么样的亲传。
想那越家修士应该好好离开了吧。
想外面的修士知道魔族出现了吗。
想准备的东西都还没送出去可怎么好。
想自己还有好多人没有好好道别，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想自己要是可以不死就好了。
想……
南慕卿什么也想不了了……
可他还有好多事都来不及想……
唔，昨天没睡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山岳（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