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赵宜清赖在裴颜房间不肯走。
赵宜清:“除了神天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最近可多人投入我们凌云宗门下了,其中有不少以前的世家子弟,天资不凡钟灵毓秀,就连人间也有不少少年儿女一心向道,愿意加入我们一起对抗魔族。这么多人,就一点忙也帮不上吗?”
裴颜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他道:“是,最近确实有许多人道心觉醒,萌生慕道之心。可是宜清,也有很多是非不分浑水摸鱼之辈加入了魔界的阵营。虽说邪不胜正,可真上了战场,就算是楚宴清那等修为的后起之秀也免不了伤损,又何况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呢?”
赵宜清张了张嘴,半晌,怏怏地低下头。
其实这话裴颜不说他心里也有数。可他总是心有不甘。
一旦要开神天问,期间多少伤亡损耗自不必说,裴颜一定会舍出自己全力以赴。
下山前柳如云再三跟他说过,要替他牢牢地看住裴颜。尤其不能让他随便为了什么人去死,随便牺牲自己。怕得就是裴颜只顾着天下大义太委屈了自己,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赵宜清问他,什么当年的覆辙?
柳如云没有说,脸上尽是讳莫如深之色。不怪他不肯讲,其实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覆辙,这套话,他只是照搬他师父福灵老人的原话罢了。
故而赵宜清至今也是稀里糊涂的,只知道裴颜不能有事,却不知道这个“有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修为到现在都没恢复......若真开了神天问,裴颜......我害怕啊。”赵宜清双手交叉紧紧地抠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肉,很快就掐住一道道月牙似的血痕。
“有什么可怕的,自古修行之人,谁不是等着功德圆满那一天。若我真的死在神天问之下,岂不是功德无量?”
裴颜笑着宽慰,可惜效果不大。此话一出,赵宜清脸色更难看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有时候我都在想,不如干脆是我来。至少我没你这么大本事,死了也就死了。可你要是死了,山门怎么办?”
裴颜闻言,立刻放下重新拿起的书卷,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若这么想,那倒是我的错了,当年实不该邀你加入凌云宗做长老。否则此刻你也不会道心不稳,修了个一世糊涂。”
赵宜清被他点醒当年事,恍惚想起那些意气风发游走山林的日子。自从加入凌云山,他也确实获益良多,不仅修为提升很快,也借着凌云山之势很快成为了天下第一医仙。
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这个天下第一医仙一文不值。
尤其在命运注定的齿轮面前,连半分推拒改变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颜往火海里跳,自己恬不知耻坐享其成。
赵宜清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也许吧。”赵宜清长叹一声。
“你和他都比我修得明白,却也都比我承受了更多代价。难道这就是‘福祸相依’?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俩,不管发生多少事心总是牢牢栓在一起,从未怀疑过彼此的选择,也从未放弃过彼此。”
裴颜眨了下眼,突然瞥了门口一眼,缓缓道:“都是命数罢了。”
“是啊,都是命数。”赵宜清近日屡上战场,看着那么多年轻稚嫩的面孔倒在自己身前,他不免有些忧思过度。
“山轻河遇到你是命,你遇到他也是命。你们俩,唉。只希望老天开开眼,别再这样不肯放过你们师徒二人了。”
裴颜苦笑一声没说话。茶杯在手里转了几转,直到放凉了,也没有送入口中。
从前,都是山轻河不厌其烦一遍遍添了茶热递到他嘴边的......
“如今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将来他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这个做师父的也算尽了心意了。至于他的情意,”裴颜若有若无地看了眼门外,“前世今生,我早就还不清了。大不了随他去,能了结多少,便了结多少吧。”
“裴颜......唉。”
赵宜清头痛地锤着头,没想到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他和山轻河还真的有事儿!而且听这意思,恐怕还不简单......
难怪裴颜为他舍了半生修为连眉头都不眨,也难怪当时在灵馥国山轻河都快没命了,还念着裴颜的名字掉眼泪。
原来早就有迹可循了。
是啊,早就有迹可循的......
汤小七失魂落魄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裴颜门外离开。
他怎么这么蠢,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山轻河心里一直装着的人,就是裴颜啊。
汤小七六神无主地回到房间,直到躺在榻上,才发现眼泪早就淌满了脸颊。
想到山轻河对裴颜不顾一切的执念,再想到裴颜屡次包容种种偏袒,汤小七幡然醒悟——原来他是有意放自己离开,既是成全,也是真心想让山轻河身边多个帮手。
只可惜山轻河心如磐石,根本没把他汤小七放在心上罢了。
汤小七咬着被角痛哭了一夜。心里从一开始的震惊酸涩,到愤恨委屈,再到坦然认命。
只一夜,他对裴颜的怨恨和对山轻河的不满便在泪水中烟消云散。
次日一早,汤小七照旧和楚宴清一起出征,临行前,他突然走到厅中,对着裴颜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弟子大礼,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师尊。”
裴颜心知他已全然想通,点点头,当着楚宴清的面,开口将将汤小七从楚家讨了回来。楚宴清本来也没真想收他做楚家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不过还是带着他一起作战而已。秦修等人虽面带惊讶,但见裴颜无话,也不好多问。只是更放心地和汤小七称兄道弟起来,如此都是后话了。
且说汤小七重回凌云山没多久,便跟着楚宴清三进三出,大破敌军。
很快,冷棠、楚宴清、秋沉和景蝶儿几人也频繁传来捷报,成功将灵馥国周遭的修仙世家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修真界亦重新洗牌,各家多有壮大。
这段时间,秦修、赵离、林寂、冷棠、佟瑛等人的修为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唯有汤小七因为根基受损,迟迟没有破境。
裴颜心下愧疚,委托赵宜清私下给他炼了不少灵丹妙药,可惜全部石沉大海,一点效果也没有。汤小七也不着急,反过来安慰赵宜清,裴颜见状心也就慢慢放下来了。
一日,裴颜突然把一个脸生的凌云山弟子带在身边,一起坐在厅中商议诛灭魔尊一事。
有人问裴颜身边的人是谁,裴颜只说是柳如云派来服侍他起居的,便再无多话。那小弟子也始终一言不发,哑巴一样跟在裴颜身边,低眉顺眼好不听话。众人见状只好按下好奇,认真商讨裴颜的魔界之行。
“我还是提议由我带路送师尊进魔界,秋家主在外接应,只要师尊顺利进去,我们便可即刻启程赶往凌云山布置。”汤小七目光坚定,果然裴颜略一思忖便点了头。
“成,”秋沉呷了口热茶,“这辈子什么好山好水都见识过了,还真没踏足过魔界。正好跟着长长眼。”
秦修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能满脸晦色地看着赵离,希望赵离这个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能看懂他求救的眼神。
偏赵离读不懂他的眼色,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直往师姐身后躲,“秦修你干啥这么看我,我欠你银子了?”
秦修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秋沉笑呵呵地转过头看向自己,戏谑道:“怕是秦公子这几日跟着我昼夜不分忙里忙外累着了,不愿跟着护送裴师尊了吧。”
秦修暗惊,立刻作礼请罪:“弟子不敢!弟子一定护送师尊安全抵达!”
裴颜见这两人一来一回,隐约咂摸出点不对,见秦修一脸憋屈到底心疼自家弟子,主动开口道:“无妨,你若累了便跟三长老先回师门,左右那边也缺人手,你早点回去,柳如云也多个帮手。”
“怪哉,柳长老不是刚巴巴地送出来一个么,怎么还会缺人呢?”秋沉托着腮,含笑看着秦修。外人看来一团和气,秦修却深知那笑里又不知藏了多少坏水。
他闭闭眼,干脆推拒了裴颜,执意要留下和他一起去魔界,裴颜顾忌秋沉颜面,也不好多做试探,只好点头。众人又细细商量了一遍行动细节,推敲各种可能,直熬到子时方散。
这一夜,秦修依旧面如土色地跟着秋沉回房。
这些日子,他夜夜做贼一样去秋沉房里。明明两个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偏秋沉故弄玄虚,恨不得灯也不点,硬要摸着黑和秦修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秦修只恨大事未完,裴颜又要和他们一起去魔界涉险,因此越加不敢违拗,只得听凭秋沉愈加放肆胡来。
“你还要摸多久。”秦修冷着脸,强忍着秋沉在自己前胸后背作祟的手,脖颈绷起数条青筋。
“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势如何罢了,小公子怎么总是对我如此戒备,秋某可要伤心了。”说着,秋沉手指头还故意蹭了下他脸颊,又往人喉结上轻巧地一触,麻得秦修瞬间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秋、沉!”秦修压着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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