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颜......”山轻河看着华光四射的裴颜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可是无论他看向裴颜的目光是如何满怀柔情，裴颜都不曾将眼神落在他身上。

“柳如云，”裴颜声音缥缈如云，“你师父功德圆满，业已归位，无须伤心。”

“是。”柳如云抹去脸上斑驳的泪痕，隔着一双泪眼望向高空中的人，“您还和我们回凌云山吗？”

宋束刀小声道：“你伤心过头了？裴颜不和我们回凌云山还能去哪？”

柳如云没搭理宋七，只是固执地看着裴颜光芒四射的身影，似乎无论裴颜说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

裴颜淡淡颔首：“大战在即，尔等各自回去，我随后便到。”

柳如云等人应了一声慢慢退下。福灵骤然寂灭虽给柳如云带来不小的打击，但他隐约明白师父为什么宁可选择献祭自己也要换回裴颜。

不。

柳如云在山脚下回头相望，想起方才的对话，警觉或许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裴颜了。

红面纱看着众人渐渐走远识趣地跟着站到了远处。景蝶儿则独自带着十几头大小各异的灵兽返回盛京。

至于秋沉？景蝶儿冷笑一声，从他看见秋沉追着秦修的脚步一起走掉时，她就知道这个秋家主根本指望不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些个耽于美色的臭毛病！

众人离去后，裴颜缓缓降落。一指暖流融入山轻河肺腑，鲜血淋漓的伤口缓缓愈合。

鸟鸣啾啾，清泉叮咛。山轻河的心欢喜雀跃，却又踟蹰不敢向前，唯恐裴颜还没原谅自己。

“你，你真的回来了？”

裴颜没有回答，眼神清冷而深邃。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山轻河艰难吐露，“那天你闯入魔界是不是去找了山择栖，为什么他会和你一起去凌云山？”

凌云山上，神天问下，裴颜转瞬之间扭转生死之局，但也随之身形俱灭。山轻河回想此事至今心有戚戚。

他从心底里无法相信裴颜会选择另一个人，可当那个场景真的出现时，他却连一句质问都不敢说。

何况他亏欠裴颜那么多......质问？

他哪有资格。

“裴颜？”山轻河小心靠近一步，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断然阻隔，“裴颜？这是什么？”

他伸手去触，却感觉那屏障只稍微碰一下就让他剧痛难忍。

山轻河试了几次后便大汗淋漓跪在地上，体内气血翻涌，当时服下的紫金内丹似有爆裂之象。他瞬间不敢鲁莽了。

“你已身负魔尊之力，”裴颜的嘴唇动了动，打量他的目光幽深难测，难以看穿，“要好好把握这最后一次机会。”

山轻河面色苍白，慢慢撑着擎苍站起，“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裴颜抿了抿唇，眼底的沉静似乎有一丝松动，“于你，于我。我们。”

“我们”二字仿佛一颗救命药草，轻轻托起山轻河摇摇欲坠的心。

“裴颜，经过这么多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有没有我？”

裴颜负手而立，沉默无言。

山轻河努力想从他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看出什么，可惜裴颜的神色太过从容，无论他怎么试探，裴颜都说不出更多他想听到的内容。

他后退半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山轻河：“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都只是为了摆脱我？那你为什么替我去死？裴颜，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承认，却又什么都为我做呢？”

裴颜眸色微动，依旧没有说话。

山间小雨淅淅沥沥落下，雨声滴答，敲在清泉石上如闲敲棋子，清脆作响。

“裴颜，我求你了，”山轻河快要发狂，“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求你了！”

一滴泪从他眼角隐忍滑落。裴颜眸光闪动，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山轻河，”裴颜穿过结界，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当年拜师入门，你去凌云后山追查猫妖一事，那天晚上的事你可还记得？”

山轻河想了下，声音哽咽：“记得。”

“驱逐猫妖后，我提升了凌云山防御结界的等级，许多人因此一夜破境，你也因此一跃而入成为结丹，是吗？”

“是......”

山轻河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这明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都快忘了。

裴颜收回手，转身背对他，沉声发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人里，只有你能一夜之间连破三境？”

山轻河更疑惑了：“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嫡传弟子，有师徒印的缘故吗？”

“不。”裴颜摇摇头，“师徒印只能牵引、保护，但绝对没有增加修为的能力。你能够一夜之间破入结丹，是因为你道心纯正，一心向善。心中曾发下鸿鹄天地之大愿，方能心法合一，一夜入道。”

裴颜转过身，依旧神色淡淡。小雨如酥，落在他身上都发着非比寻常的晶莹亮光，看得山轻河微微蹙眉。

“山轻河，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直都忘了一件事。你所遇到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本该是用来提醒你想起，却使你误入歧途，越走越远。”

“所以，我才会死。”裴颜静静道。

山轻河睁大双眼，如遭雷击。

他飞快地分析裴颜的话，试图理解这背后的内涵，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裴颜的死和自己的遗忘联系在一起。

“从我遇到你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我没有忘记任何一件事！你怎么会因此而死呢？你不是为了救我才——”

裴颜柔柔一笑似春风拂面，动人心弦。

山轻河一下子哑口无言。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我会一次一次回来，但也会一次一次离开你。”

“山轻河，别忘了真正的自己。”

裴颜说完便扶摇直上飞入云间。山轻河想去追，被红面纱拦了下来。

“你疯了，你现在的样子，还想回凌云山做大师兄不成？”

山轻河脚步一顿，自嘲一笑：“那我还能回魔界做他的手下败将？”

“你现在只能跟我走。我那里是唯一可以抵挡双方人马的地方。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了，你需要休息。不然还没开战你就先累死了！”

山轻河沉默，他确实很累。身心俱疲，由里到外。

短短几日，裴颜和他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摇身一变成为了真正的魔尊。而山择栖的魂识还没有消散。

此时此刻，他既不能堂堂正正和裴颜他们站在一起，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和山择栖明争暗斗。

他好像一下被这个世界抛弃，哪里都找不到自己。

还有裴颜说得“真正的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能回到21世纪，回去继续当影帝？

一想到那个画面，山轻河就觉得比自己成了魔尊更加荒诞不羁，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山轻河带着一肚子问题回了小木屋，大蛇盘踞在外，似乎等候多时。红面纱出去找了一圈，回来时脸色不太还看。

“我明明把佟风留在林子里，设了十几道迷阵结界，他怎么不见了？”

山轻河瘫在椅子里，思绪分散没有头绪，“可能自己走出去了吧。”

“不可能！”红面纱斩钉截铁，“佟风绝对有问题，他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呆着我不放心。你先休息，我出去找找。”

山轻河闭上眼没有说话。许久，他迷迷糊糊坠入一片深渊。

深渊里光影交错，一会是裴颜失望的眼，一会是神仙打架，一会是几个身着彩衣的神官从天上掉下去，一头载进泥潭。

再出来时，各个都一身漆黑，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这梦做得乱七八糟，山轻河挣扎着想要醒来，但那些一身漆黑的怪人却死缠着不放。山轻河急于醒来去找裴颜，干脆把自己变成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几个来回把他们全都杀了。

杀完人，山轻河心里一痛快，终于清醒过来。但他侧耳一听，却发现屋外“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似乎不是梦。

他猛地从榻上窜起来趴到窗口一看，是魔尊不知何时杀到这里，正带着佟风二打一对战红面纱，红面纱节节败退，就要撑不住了！

“山择栖！”山轻河心底升起一阵怒火，二话没说提着擎苍杀了出去，“你还敢来！”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山轻河，你鸠占鹊巢这么久，也该去死了！”

山择栖飞起一阵，巨大的黑色井字纹符阵从天而降，山轻河和红面纱全力支持依然被压得一寸寸没入土中。眼看半截小腿都要被埋了，山轻河大喝一声：

“擎苍！”

瞬间，低眉顺眼的擎苍剑灵满脸杀戮，恶鬼一样张牙舞爪扑向山择栖，山择栖立刻和他扭打在一起，但依然稳稳当当用另一只手压着山轻河和红面纱，将他们埋得更深，似乎是打算将他们就地活埋。

“魔尊之力呢！你倒是用啊！”红面纱大叫一声，他吹了个口哨，大蛇悠然腾挪，硬是用自己的身体把山择栖的阵法顶开了几寸，“就现在！快！”

“往生！”山轻河以指作剑，一鼓作气将擎苍剑化为一阵不可抵挡的遮天剑阵，山择栖眉心一暗慌忙躲闪，“他连这个都给了你！”

山轻河寻到机会，拉着红面纱破土而出，干脆冲天而上，使出全力一掌震碎了又想压向他们头顶的黑色回字纹大阵。

“他给我的多了！若不是你纠缠不肯放手，他怎么会吃这么多苦！”

山轻河怒从心起，提着擎苍朝山择栖脸上劈去，山择栖不慌不忙旋身一闪，一只手十指陡然伸长，利爪一样向他后心掏去，刚要碰到，却被一根红绳拴住用力一拉，将他从山轻河背后带走，山轻河这才有机会得意喘息，回头便见山择栖怒不可遏地将红面纱一拳锤向一旁的老树，百年大树摇晃几下，应声而倒。

山轻河飞奔过去抱着红面纱就地一滚，险险只压到脚，勉强捡回他一条命。

“山择栖！”山轻河怒急。

山择栖狂笑不止：“你杀不死我！你永远杀不死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哈哈哈哈哈！”

狂风袭来，山轻河狼狈地拖拽小腿受伤的红面纱躲避山择栖的袭击。擎苍剑翻飞应战，但没有魔尊之力的牵引，他只能被动地挡下山择栖的进攻，无法给敌人造成任何伤害。

“你怎么样？”山轻河掀开他衣服下摆，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估计是压断了，“先躲起来。”

“等等！”红面纱疼得直抽气，目光还死死钉在山择栖身上，“你看到没有，他衣服里面有个贴身佩戴的珠串？那东西邪得很，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打碎！不然我们都会死！”

山轻河冷冷地盯着山择栖步步紧逼的身影，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擎苍！”

长剑飞来，一剑劈山，两剑填海，整个魔界外围瞬间山崩地裂。

红面纱被巨蛇驼起，伏在巨大的舌头上紧盯着二人斗法，见山轻河处于下风，心下不由焦急。

“糟了，山轻河刚拿到魔尊之力，还没有完全融合领会，现在让他和魔尊强行一战很可能会走火入魔！咦，不对，他本来就是魔。”

红面纱眼前一亮：“山轻河！他用什么你就用什么！”

山轻河侧耳一听，刚要动作，魔尊的剑风已经迎面落下，山轻河举剑生受，脚下的土地立刻四分五裂。他立刻挥剑反击，凝神聚力引魔尊之力于擎苍剑锋，“诛天！”

山择栖没想到山轻河不仅能有样学样，还能反其道而行，立刻阴毒地剜了红面纱一样，“先杀你再杀他！”

“我草，快跑！”红面纱趴下来一拍蛇头，巨蛇立刻飞快蜿蜒爬行，但山择栖更快，一剑扎进巨蟒七寸，巨蟒吃痛，昂首挺立嘶鸣挣扎，红面纱被迫跌落。

他狼狈地摔在地上本就受伤的右腿伤上加伤，眼看魔尊杀到，红面纱自知逃不过，干脆冷笑一声闭上眼。

谁知山轻河一阵落下，偏又没死成，红面纱错愕地看着山轻河朝他伸出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顺着他的力道竭尽全力跳到他身后。

“打碎他的项链！”

山轻河眉峰一紧，招招致命直奔山择栖颈间而去。山择栖以攻为守迎难而上，两个人瞬间厮杀在一起。红面纱趁机拖着坏腿绕到巨蛇身边，紧张地查看它的伤势，“猪崽子你可千万撑住啊！回头我找裴颜要点灵丹妙药，一定把你的小命捞回来！”

巨蛇疲惫的睁了睁眼，似乎快要睡着了。

七寸之伤的致命伤本不足以至死，但之前他为了帮空花砸开石像释放魔尊之力已经受了伤，再加上最近频繁放血给山轻河吊命，身上的元气就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回复。

撑到现在，巨蛇早就伤痕累累无以复加了。

“你别闭眼啊！喂！你别闭眼啊！”

红面纱看着大蛇缓缓闭上眼，一向倨傲不服人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慌：“你不是答应了要一直陪我的吗？不是说好了我做魔尊你做我的贴身护卫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红面纱等了很久，这一次，大蛇没有再睁开眼了。

他来到魔界后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用自己的血把他一点点救活，又吐出金丹帮他续命的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走向终点。

一瞬间，红面纱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连蛇也没有了。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突然感觉自己于这世间不过孑然一身，许多事似乎本就没有追逐的意义。

红面纱笑着落下一滴泪，脚步变得既沉重又虚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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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点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