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离并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正因为听进去了才有现在人身的她,人间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词语,是未知且陌生的,听不到看不见又摸不着。
所以她心生畏惧,便想着在这里等一等她,她虽然脾气暴躁又性格诡异,但对她来说,雁沄是她最熟悉的人,虽然有时很久才见一次面,但黑珠上残留的记忆也是她孤独修炼中唯一陪伴的东西。
她想给她瞧瞧,她做到了第一步,想听到她惊讶的声音,但很可惜,她看到了,不惊讶也不开心。
小郁离:“你叫什么?我应该喊你什么?”
雁沄没有卖关子,平静道:“大雁的雁,潺沄的沄,云……不过你马上就会忘记。”
小郁离歪头:“什么意思?”
雁沄抬起手,在她眉心一点,小郁离脑中一片混沌,一股股幽凉在她脑袋中乱窜,过了半响,她感觉似乎有一道轻飘柔滑的东西从她眉心抽离出去,顿时浑身一软,眼前一片黑暗。
“若是悟性可以的话,但愿以后能在玉京看到你,不过那时你应该不认识我了。”
这是小郁离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被雪狼叫醒,问她怎么躺在雪里,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刚刚才停,她被埋到雪下,它们找不到她,急得打转。
她下意识摸摸眉心,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她怔怔地站在悬崖边,看着远处浓雾中的影影绰绰。
她问松鼠,那是什么?
她说那是楼,人类居住的房子。
她立在那,总感觉那影子像个极具诱惑力的钩子,将她深深吸引。
雪妖告诉她,要好好修炼,这样就可以下山,或者去天上。
她问,为什么又要下山又要去天上。
它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摸摸脑袋,迷茫地说,好像谁跟它讲过,但忘记了。
雪狐和雪莲插入进来,说,谁说的,想下山什么时候都可以,好好修炼才能到天上去。
雪妖嘟囔有什么区别。
雪莲却说,区别大了,可不能碍人步子。
除了雪狐和雪狼还有松鼠,它们都是山上的本土妖,一步为未踏出过这山,而外来的三人也只有松鼠在人类密集的地方生活过,其他妖从未见过真正的凡人。
松鼠还没从悲痛的心情缓和过来,众妖不敢打扰它,让它独自静一静。
雪狼奇怪道,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个念头,要它努力修炼,上天上去。
它这一说,雪狐雪妖还有雪莲纷纷附和,它们也是,记得它们以前从来不在乎,这念头猝不及防又没有来由,怪异又令人心动。
小郁离想下山去,朋友们大惊失色,劝她先等等,不要着急,但见她态度坚决,又不好阻拦。
在它们眼里,她是它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修为定然也是最弱的,以前从松鼠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人类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怕小郁离被欺负,便每个人教她一些技巧救命。
叮嘱她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趟,或许怕她烦,又说她孤零零的一人在外,它们担心的紧,时常回来让它们看看也好。
郁离对它们感情不算深,觉得有点肉麻,但也不好说破坏氛围的话,只道记住了。
下山以后往东走,本来想飞过去的,但觉得走路更深刻一些,可越往下走,气温越是温暖,雪也没了,遍山遍野灰色棕色的巨石,石头缝隙夹杂着一簇簇绿色高草。
或许她一直生活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乍然感受这么暖的气流很是不适应,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丰富的颜色,浑身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她闻到除了潮湿的土味另外更为新鲜的味道,是青草味,香蜜味、木头味,潮湿的土味,还有动物排泄的臭味。
梦游山上很干燥也很寒冷,干到除了雪狼雪妖和松鼠口中吐出的雾气,她几乎没见过什么温暖的热气,干到连气味都凝固,除非凑的极近,不然什么也闻不到。
她从来没觉得太阳这般刺眼热烈,走在路上仿佛感觉太阳要砸下来,周围热浪滚滚,她得走一段歇一段。
她第一次发现一天居然这么长,戌时天还是大亮,要是在梦游山,这个点大家都已经进入梦中了。
她又走了七八天,才终于看到有人类的房屋,当时天色渐晚,夕阳落山,即将天黑,她像往常一样随便找个地方打坐休息,结果有人类发现她,见她穿的奇怪,以为她是游行的人,热情地招呼她到屋里坐。
她发现自己和梦游山上的妖们化形后居然是人类的外形,真是稀奇,不过也有可能是见松鼠妖变成人形,她们有样学样变成松鼠的样子而已。
人类的家里有四口人,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她头一次见到人类幼崽心情复杂,人类一出生就是人,而它们还要经历几百年的修行才能变成人。
和那两个小孩聊天才得知,他们现在是绿树成荫的夏天,所以才会天长夜短,炎阳炙人,现在是初夏,以后只会越来越热。
夏天,这个词汇并不算太陌生,好像有人和她说过一年中有春夏秋冬四季,梦游山只有冬季,所以很无趣,但她忘记是谁说的了。
临睡前女主人对着一块雕着人像的木头拜了又拜,女主人注意到她好奇的目光,贴心解释她两个孩子患有先天心疾,这位是燕姐娘,保佑孩童不受病痛折磨的神。
小郁离问心疾有好转吗?
女主人偏了偏头,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人类虽然幸运成为人,但似乎极其脆弱。
所有人睡下之后,小郁离却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这户人家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房屋破旧又窄小,只有两张床,她和小女孩睡一张,另外三人睡一张。
夜深人静时,她将手放在小女孩的心口处,发现确实有些奇怪,耳边鼾声如雷,她一边注意男女主人的动静,一边悄悄用妖力给小女孩治疗,不一会收回手从床上坐起来去对面治疗夹在男女主人中间的男孩。
片刻之后回到原来的床边,瞥向那藏在黑暗中的燕姐娘,莫名不太喜欢她。
接受供奉却不保护,如此失职怎么还有脸面待在上面。
她独自生着闷气,睁眼到天明,拒绝女主人的百般挽留,在正午前离开小村子。
此后一路向东,翻山越岭,从初夏到夏末,从初秋再到初冬,从繁花锦簇、绿草成茵、蝉叫蛙鸣再到橙黄橘绿、金桂飘香、五谷丰登,从秋高气爽再到寒风兮兮。
她来到一片无边无涯的水域,听人说这里是东海,她来到海边,浪花一浪叠一浪冲过她的脚踝,水有点凉,不如梦游山上的雪凉,她捧一些海水送到嘴边尝了尝,和她在小溪和河边喝的味道不太一样,这是咸的,有人说海是天悲伤的泪,所以是咸的。
她觉得这说法有待商榷,老天应该没那么多伤心事。
她离开东海,往南边走去,这次她遇到了很多人,其中便有几位在丛林中和她一样的妖,它们每位见到她都态度恶劣地驱逐她,拒绝她的靠近,更有甚者会直接攻击。
有些还会在她夜晚休息的时候偷袭她,虽不伤及性命,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她性格再好也忍不住发脾气。
虽然不知道它们哪来的敌意,但她也不是好惹的,谁打的打回去,直到消停为止。
从一个狸妖口中得知,森林里的妖极度憎恨人类,所以化形也保持自己原型的特征,看到完全变成人形的小郁离,认为她是人类的走狗,只是赶走而不是杀了她已经是看在同是妖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小郁离对人类的印象还算不错,但仅因为她化成人形就把她想得这么不堪让她有些上火。
她刚开始会不厌其烦地一一解释,但她已经伤了它们的人,一句话也不听,依旧排挤和针对她。
她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被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后面便懒得解释。
刚开始打回去挺解气,当它们开始报团攻击她一人时,又觉得没意思,以她的实力在这么多妖面前占不到好处,看到团结一心的场面,居然有种诡异的羡慕感,她跑了,没必要在这种关头打肿脸充胖子。
路过中原的时候下起了雪,她已经半年没见过雪了,恍惚间还以为回到梦游山,下的雪居然不是雪花而是雪子,啪嗒啪嗒地落在枯草里,像雨水落入湖水,跳跃起来。
这里平原较多,她站在种满小麦的田埂上,一眼望去全是平地,连坡都很少,只有极远处浓雾顶凸出的山头。
或许思乡心切,她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到年末的时候,这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每个人穿得红火,脸上洋溢着笑容。
记得有两户人家,每次见面必是恶言相向,相互给对方找不自在,任何一方出了事,另一方知道后肯定幸灾乐祸上前嘲讽,有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但就是这样,居然能在过年那几天其乐融融地坐在同一桌吃饭,就算极不情愿,也笑呵呵地一起给长辈敬酒和互相给小辈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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