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茶点,雨还在下,巫夏来到门外,雨幕如注,昏天暗地。她拿出短笛,想了想还是放下。
天气这么坏,阿佑说不定在躲雨呢,它要是闻笛飞来,半路被雷劈了怎么办,光想象那画面巫夏就乐不可支。
可笑着笑着又叹起气,这两日如何都召唤不回大鸟,不会出了事吧?
真出事,巫马阳理应比她急。巫夏回望庙内一眼,哪还这般闲适自得坐在土山庙里喝茶?
她摇头掏出那枚蛋,换了光线较佳的位置,举起观察,却只瞧见一层厚重白壳。
而且这蛋好硬啊!是真蛋吗?巫夏不禁敲了下,再敲一下,哎呀,震得手生疼。心想还是放包袱里。
她转身进庙,庙角猎户忽然抱拳:“姑娘,可否借火折子一用?”
“给。”巫夏递过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正想询问他们是否要煮食,却见那人道谢后与同伴来到神像前。一人从右侧石柜摸出一扎香,另两人将食物摆上供台。
待他们祭拜完毕,巫夏问道:“各位大哥,既已拜过山神,为何仍愁眉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对视一眼,借火的猎户开口:“姑娘是过路的吧?”
巫夏点头,他继续道:“我们是神农谷村民,世代以打猎采药为生。这山神庙乃附近几个村子合建,数十年来虽未见神明显灵,倒也保我们出入平安,维持生计。可如今……”他指着寥寥无几的猎物和草药,“再这样下去,莫说我们活不成,这山中野兽都要绝种了。”
巫夏皱眉:“为何?”不会又是染瘟疫吧?
“开春时,一伙外来人闯进神龙谷,亦以捕猎采药为生。起初相安无事,后来他们竟划地为界,不许我们进山,还强抢猎物,打伤独行的村民。”猎户拳头攥得发白,“他们连幼兽都不放过,简直丧尽天良!”
另一人叹息:“采药也是连根掘起,神龙谷快被掏空了。”
巫夏瞪目:“如此无法无天!官府不管吗?”
“姑娘涉世未深啊。”猎户苦笑,“我们几个村子早就联名报了官,可有何用?他们猎的珍兽除了卖给本地官宦富户,还销往建康的权贵人家,据说半买半送,官府早被买通了。官老爷说,只要不死人,都不算事儿!”
三人又对着神像重重磕头:“除了躲着他们求炎帝保佑,我们实在没法子了。”
巫夏突然想起什么:“那伙人可是六个壮汉?有五人长得粗犷高大?”
“具体人数不清,但都是心狠手辣之徒!”
雨势渐弱,猎户们起身告辞,临走叮嘱:“姑娘千万小心。那些人虽不常在此出没,但若你们继续往山谷深处走,便是他们的地盘了。”
巫夏正要回去告知众人,却见巫马佐执剑欲出。她喊道:“阿佐,你去哪?”
巫马佐驻足:“姑娘,我去四周探一探。”
适才他离得近,显然听见方才的对话了。于是巫夏说:“阿佐,还下着雨,你等会!我给你取伞!”
“无妨,我去去就回。”巫马佐朝她抱拳,很快离去。
♀◆♂
已经入夜,雨断断续续下着,众人决定夜宿山庙。用过简单的晚膳,他们在干燥处铺开席子。
巫夏的床铺紧邻淡喜。淡喜气色稍好,却仍苍白虚弱,只能卧床休息。
巫夏:“淡姑娘,你这毛病还是好好治治吧!我家公子好说也是一方神医,明日让他瞧瞧,开些药吃。”
淡喜转过身,一副没好气:“你当我不愿?两年前公子就为我诊治过。他说我体质特殊,砭针灸药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巫夏:“难道要一直这样?”到绝经?
“公子说了,成婚后或能改善。”
“……好吧,你有事叫我。”
夜深人静时,巫夏身旁的包裹突然轻微颤动,似有东西在撞击包袱,发出细微的咚咚声。许久,包袱裂开一道缝隙,一颗白蛋滚落在地,滑出三米才停住。
“呼!总算出来了!还好臭花花没打死结!”白蛋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歇够后,又滚向巫马佐的地铺。
它试图滚上席子,却被摩擦力所阻。于是它憋足劲,先是蛋壳上方裂开,露出一双冰焰蓝眸和一张嘴,接着左侧伸出一只细小的胳膊,右侧展开一片七彩羽翼。再一使劲,两条白如葱的细腿也长了出来。
似还不习惯用新腿走路,它一颠一颠上了席子,再趴到巫马佐脸上,小手拍打着:“阿佐阿佐!醒醒!兄长!醒醒!”
巫马佐不情愿地睁眼,一把抓住脸上的蛋人,先布下无息阵,才将它丢到席上:“阿佑,你这般胡闹,公子会生气的!”
“我哪胡闹了!”小蛋人不服,“我又不像你元神已聚,变形自如。若非斯公子把我变成这样,我长了一只手臂飞不动,早就被那些人抓了!”
巫马佐不想听它废话:“说罢,吵醒我作甚?”
“阿佐,你方才去查探,可遇见那群恶人?”
“未见着。”
“我跟你说,他们太坏了!不仅想射杀我,还残害鸟兽,放干它们的血,比村民说的更残忍!”
“你何时这般爱多管闲事?”
“这并非闲事!记得孵我们的火鹰吗?它的窝也被端了!阿佐你一定要教训那些坏蛋!”
“此等大事,你当找斯公子,找我作甚?”
“兽族的事不必麻烦斯公子他老人家了。你是我兄长,弟弟受欺负,兄长不该讨回公道吗?”
“抱歉,这公道我不想讨。”
小蛋人直接戳穿:“那你为何化形去查探?”
巫马佐捏捏耳朵,抓起小蛋人:“好了,此事我和公子早已知晓,那些人必受惩戒,你别操心。”
小蛋人兴奋地抱住他拇指:“阿佐真是好兄长!一定要替我教训他们,尤其那个最丑、发际线最高的!他射了我好多箭!”
“知道了。”巫马佐掰开它的手,发现鱼际处沾了糖渍,质问道:“你偷吃姑娘的糖人?”
小蛋人理直气壮:“什么偷吃,她本来就是留给我的!那臭花花实在太烦人了!我明明飞不动,还天天在我跟前吹笛子!我耳朵都聋了!还有!她还敲我!敲得我头晕眼花!”
巫马佐一指封住它的小嘴,“够了!给我收回去!”待蛋恢复原状,他扬手一抛,不偏不倚正进巫夏的包袱。
♀◆♂
巫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包袱。蛋完好无损,只是——
“怎么少了两块糖?”她再数,确实少了。
“难道被老鼠偷吃了?”她摊开包袱,没发现异物,仍不放心,“到了客栈得把衣服全洗了。”
身侧的淡喜不在,斯辰也不在,其他人还在沉睡。她走出山庙,看见斯辰正立于门前。白衣胜雪,山岚拂过,衣袂蹁跹,宛似画中仙。
“公子早!”巫夏来到他身侧。
山谷蓊郁繁盛,晨曦洒满林间,温柔清亮,是个明媚的夏日。
斯辰看她一眼:“怎么不多睡会?”
巫夏摇头:“我的生物钟很准的!对了,公子,昨日猎户说山谷有恶霸,建议绕路而行,我们——”
“不改道。”
“哦!怎么不见淡喜?”
“去茅房了。”
巫夏这才记起自己没洗漱:“入口有条小溪,我去打水。”
她取来水壶,笑问:“公子要一起吗?”
斯辰不语,背手行至她身前。
巫夏笑得眼弯弯,赶紧跟上。
溪水很近,不过三分钟路程。清澈见底,巫夏忍不住想脱鞋下水,被斯辰制止。她只好掬水洗漱,装满所有水壶后,将最重的两只塞给斯辰。
斯辰很少主动开口,所以巫夏又开始闲聊架势:“公子,淡喜姑娘很是倾慕你,你不表示表示?”
“为何要表示?”
“姑娘家主动追求很不容易。我看她本性率真,如今却扭捏作态,一言一行只为引公子注意,定是听了谁的蹩脚主意。我看着着实别扭。”
“因她为难你?”
巫夏摇头,这未免太小瞧她了。“我只是明白这份喜欢的心有多卑微,也知公子对她无意,若非恨嫁,若非爱而不得,一个原本坦荡的女子怎会这般扭捏作态?公子只当我多管闲事罢,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如此听来,你有良策?”
“并无良策。我只是觉得,你若无意于她,不如早些说清。暗示也罢,明言亦可,断了她的念想。纵会伤心,总有尽头,强过在不可能的事上虚耗青春,错过良缘。”
斯辰浅笑:“你小小年纪,在他人之事上,倒是通透。”
我年纪可不小!巫夏腹诽。嘴上却道:“我觉悟高嘛!再说旁观者清。何况她将我当作假想敌,我也算为己。”
“假想敌?”
巫夏心念一动,拦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难不成是真情敌?”
斯辰抬手拂去她发间落叶,面无波澜:“走罢。”
回到山庙,众人已醒。巫夏分完水壶,发觉异样:“淡喜还没回来?”
淡欢揉着眼问:“她去哪了?”
“公子说去茅房,可未免太久。”想到那伙恶霸,巫夏不放心,“我去找她。”
铁落正好要方便,提剑同去。
竹篱搭的土茅厕建在山庙右侧二十米外,却不见淡喜踪影。
铁落猜测:“天光正好,淡姑娘或许散步去了?”
淡喜会武,胆量不小,倒也可能。巫夏点头:“铁落,我们在附近找找,半炷香为限。若找不到,便回去告知公子。”
两人寻遍茅厕周围所有路径,半炷香过去,仍不见淡喜踪影。
他们断定淡喜可能遭遇不测,立即折返山庙。行至半途,正遇斯辰一行。淡欢驾着马车解释道:“见你们迟迟未归,恐生变故,便收拾赶来。”
“姑娘先上车用些干粮。”铁落递来食物,巫夏接过却摇头:“我骑赤柔,必须尽快找到淡喜!”解救人质的黄金时间,她想无论现代古代,皆通用!
巫马佐忽然开口:“我知那伙贼人巢穴所在。”
最终决定由淡欢驾巫马阳的马车,巫马佐则骑马与巫夏先行探路。
行约一炷香,巫马佐勒马指向右侧山腰:“他们藏身那处山洞。”
为避免打草惊蛇,众人商定分头行动:巫马佐带淡欢先行探查,铁落与巫夏随后接应,斯辰和巫马阳殿后——巫夏暗自思忖,这两人虽不擅武艺,但巫马阳的轻功危急时或可派上用场。
山路迂回弯绕,愈近山洞,血腥味愈发浓烈刺鼻。
果然,洞外挂满兽尸兽皮,浅坑里堆积不少没来得及处理的兽尸和奄奄一息的野兽。
巫夏差点呕了,这群败类!换在现代,绝壁牢底坐穿!
她强忍不适,跟上铁落。
上山前他们做了部署,若遇正面冲突就集中火力,先擒贼首;若恶徒未苏醒,便放烟熏洞制敌。
所幸,是第二种情况。洞外空无一人,洞内鼾声如雷。
淡欢正要点燃收集的干草,巫马佐突然制止。顺着他的指向,众人发现洞口旁的巨网。
几人眼神交汇,在洞口布网设伏,恶徒逃窜时正好一网打尽!
他们将网的两角固定在洞口下方,另两人执网上端藏于洞口上方,待恶徒逃出,他们飞身拉网,擒人毫不费力。
巫夏协助淡欢燃草生烟。昨夜大雨,枯草半湿,正适合制造浓烟。淡欢将点燃的枯草投入洞中,示意巫夏躲避。她却摇头,反而站到洞口正中,摘下口罩。
她想的是,巨网太过显眼,不一定能顺利逮人,但恶徒逃出时只见她一人,必会放松警惕,一网打尽的几率更大。
果然,天时地利,东风来助。
浓烟灌入洞中,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与怒骂:“哪个小王八蛋放火!”紧接着一阵嘈杂声和脚步声纷纷而至,六个光膀汉子掩鼻冲出,为首的正是此前对巫夏出言不逊之人。
那人见是巫夏,拄剑浪笑:“又是你这小丫头,莫不是对爷念念不忘?今儿自个送上门了?”
巫夏冲他一笑,飞快后退两步,那人冲来时,巨网瞬间被拉起。
六人全被罩住,瞬间混乱一团。到底身经百战,手上拿了刀剑的立即反应过来,举刃破网。
巫马佐与铁落旋身而起,快速收网,顺便踹掉他们手中刀剑。
准备多时的淡欢将手中暗器软金丝的一头抛给巫夏,两人左右包抄,绕网将人绑成一团。
巫夏喊道:“阿佐!找东西将他们手脚绑了!”
巫马斩断晾晒兽皮的绳索,与铁落迅速绑住众人。他们将俘虏双手两两吊绑,双腿交叉坐地,相邻之人捆作一处。这般绑法,任谁也无法挣脱。
巫夏朝巫马佐竖起拇指:“干得漂亮!”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恶徒们懵了,纷纷看着首领。
那人经过短暂的挣扎,很快沉下心,冲巫夏道:“哟,小娘子上山还带了这般多充当嫁妆的小厮,怎么,莫非想绑我回去当女婿?爷没问题,放了我兄弟!我跟你走!”
巫夏呸他一脸,“少口嗨!把人交出来!”
“什么人?我人不就在这?小娘子胃口竟如此大啊?”
淡欢冲进山洞搜寻,洞穴不深也无其他出口,他遍寻不见淡喜踪影,冲出举剑直指那人:“我妹妹在哪!”
“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丢了人,以为是我等掳走,笑话!也不看看爷儿们,个个血气方刚,若有小娘子,你觉得她还有活路吗?”
巫夏上前,啪啪甩他两记耳光:“不口嗨你会死啊!从实招来!人到底在哪?”
左侧一人开口:“姑娘,各位少侠,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我们未曾见过,至于掳走,更无可能。我们兄弟几人虽非良善之辈,却也不做那等引火烧身之事。”
淡欢怒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洞也搜了,人也绑了,”为首那人冷笑:“不信便罢,污蔑不成,莫非还要杀人灭口?”
“你!”
在周遭搜寻的巫马佐归来,对巫夏摇头示意附近并无藏人之地。
巫夏瞬间没辙,她重新思量那人的话。
这么短的时间弄死淡喜的确不太可能,现下全员被擒,断无死扛不交人的道理。可若不是他们抓了淡喜,那人究竟在何处?
正迟疑间,斯辰与巫马阳姗姗来迟。
巫夏看着闲庭信步的两人,心想你俩这慢悠悠的劲儿,是来度蜜月?
她简略说明情况,想看看二人有何主意。
巫马阳收起扇子,绕网行一圈,用扇轻点为首那人左腋前侧,问道:“你们是北魏人?”
他这么一问,巫夏才注意到,恶徒们左腋前侧都有纹身,图案很小,淡掉的朱红色,形似火焰。
那人冷哼:“怎么,栽赃不成,还要查祖宗三代?”
巫马阳笑道:“你们来自何处本不重要。只是听闻去年年关,北魏外侯官接到密令暗杀我朝辅国将军毛德祖,那为首之人约眼拙,却错杀了其麾下能将。
“依北魏律令,任务失败需以死谢罪,绝不可让人顺藤摸瓜查到北魏头上。那执事侯官不甘,向上头请求二次暗杀,倒是得允了,可惜仍以失败告终,如此一来,除了谢罪别无他路。
“那人也算条血性汉子,拜了故土双亲,正要自刎,却不料陡生意外,人没死成,或者说,不想死了,还带上余部南遁。毕竟在我朝境内,北魏人想追查也处处受缚,追了数月未果,只能作罢。”
那人憋红了脖子,咬牙切齿半天,最后迸出两字:“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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