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角军团射出的箭雨,落向了两旁围观的商人和百姓。
一时间,哀嚎四起,尸横遍地。
我回过身去,凝视着六哥的双眼:“最后一枚‘鬼惑夺魂针’在哪?”
六哥笑着流下两行泪:“在父皇的心上。”
最后的那枚黑针,已融化在父皇的心房。
我不知道六哥这样做,是对是错。
总之父皇走了,在醉梦中带着微笑而走,笑得很轻松。
大概,梦中有素庄皇后,也有逝去的嫔妃们吧。
四大指挥使悲愤交集,却又手足无措。
他们知道,只要六哥想跑,他们便休想抓住他。
六哥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颤声问道:“你还没死?”
我淡笑道:“你是杀不死一个死人的。”
不知何时,二哥已出现在六哥身后。
他看着六哥绝望的背影,用父皇般威严的声音道:“六弟为何不早早带着常婕妤远走高飞?”
六哥苦笑道:“她不肯走。她喜欢这里。”
她当然喜欢这里,她喜欢这里的荣华富贵。
二哥又道:“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
六哥苦笑道:“可惜寡人来晚了。”
“对于这种女人,值得么?”
“不值得。但世间的大小之爱,又岂是一句‘不值得’能说得通的。”
“她在寡人的手上,陪同她的人,也必死无疑。”
“她在哪,告诉我,我自己去。”
我终于扼制不住悲伤,唤道:“六哥!”
他回头一笑,笑得很洒脱:“和七弟一样,为兄也有终此一生想去做的事。”
我不再说话。
六哥走了,这是他最后的背影,也是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也许痴情的人,是最可怕的吧。
我不明白。
看着父皇的遗体,二哥的脸登时憔悴了许多:“你说父皇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我淡淡应道:“父皇这些年在‘养蛊’。”
“所言极是。”二哥叹了口气,“朝堂也好,后宫也罢,皆是‘养蛊’。连自己人都斗不过,掌权后怎么去和外部相争呢?”
他径直走到阅兵台上,朗声道:“陛下遭了獬目王毒手,现已驾崩!太子与麟角王密谋篡位,已触犯滔天大罪!根据父皇遗愿,皇位已交予寡人之手,还请密谋叛乱者束手就擒!”
三哥听闻父皇驾崩,登时喜出望外,本想率大军攻进北冥门。
可不曾想,挟持百官的麟角军团部将,和北冥门内的内应,要么早已被二哥策反,要么本来就是二哥埋藏多年的暗棋!
门外百官,除了太子之外,已全数退入皇城。
待大哥和三哥反应过来时,城门已然紧闭。
西南一役后,原有的十万麟角大军已损耗过半,而此次出征,父皇从各直属兵团的精锐中抽调部分补充进去,再次凑足了十万。
而这十万大军中,作战部队人数有四万,补充进去的便有二万多。
也就是说——此时的麟角军中,三哥自己的人,不到一半。
三哥一跃上马,一声令下,那些皇帝直属兵团的兵将非但没有随军攻打北冥门,反而纷纷斩下头盔上的麟角,高喊着“击溃反贼”,与原有的麟角军战作一团!
大哥与三哥大惊。
三哥见麟角军人数较劣,城门之上还有二哥坐镇,登时心虚,朝大哥道:“我们退回东宫!拥护大哥的联军正向东宫集结,届时牢守宫门,定能与之相抗!”
大哥已走投无路,不得不一跃上马,随之而逃。
蛟呼王府的亲信已呈上二哥的称手兵器——蛟鳞大刃弓。
此弓体积硕大,成蛟龙形,金鳞璀璨。两翼有刃,有箭可发,无箭可斩。
二哥取一支笨重的锯齿长箭,拉弓如满月,蓄势而发!
重箭破空而出,在风中划出刺耳的鸣声,如龙啸九天,一发便将护在大哥身后的几名盾兵,连同大哥座下的战马穿肠破肚!
大哥一惊,随即运转轻功,腾空而起,趁势拔出龙纹双股剑,旋转身体,使一招“鲤跃龙门”摚开了二哥的连环数箭!
但那箭矢所蓄之力何其可怖!太子虽借巧力全数挡避,却也难以稳住身形,重重倒地!
地面被他的身体砸出数道裂痕。
那些被摚开的箭矢四处飞散,刹那间便将护在大哥周边的军士全部击穿!
三哥也顾不得许多,一边挥舞长枪,像割草一般击杀前来阻挡的皇族亲军,一边纵马随麾下往东宫奔逃。
二哥的亲信面带忧色道:“大将军,绝不可让他们逃到东宫!”
话音才落,数枚火球不断从皇城内的投石车中发射出去!
火球落地爆散,形成一道浓烟滚滚的宏伟火墙,刚好截断了三哥的去路。
被火球打散的麟角军也顾不得回头营救三哥,只得向着东宫的方向边战边逃。
北冥门外方圆一里烟沙弥漫,已难视物。
二哥不再射箭,只运转轻功,几个瞬步跃下高楼,策马冲进烟尘之中!
只见他手中刃弓金光闪烁,前方残留的麟角王府军士应光而倒!
我策马踩在这尸海之上,紧随其后。
二哥的背影,像极了当年征战北境的父皇。
三哥也十分了得,仅凭一人一枪,便将前来围剿的皇族亲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黄沙!
眼看离三哥愈来愈近,我叫住了身前的二哥,道:“他的对手,是我。”
二哥会意,一边挥刃杀敌,一边纵马向太子的方向奔去。
只见三哥使一套“雪落梅归刺”,将身前残余的百十名亲军杀得落花流水,四散而奔!
他怒涛般的枪风将烟沙震散,如一头头怒麟冲撞在我的面门上!
我从马上摔落在地。
……
大哥身边满是忠于东宫的死士高手,众人舍命相搏,将周遭的皇族亲军杀得四散而奔。
正当东宫众人庆幸之际,一个伟岸的身影骤然出现,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如流星般落在血海之上!
那人正是二哥!
烟沙向四面震散。东宫众人的眼前,仿佛有一条龙,一条初生的、带着起床气的怒龙。
那龙随时准备将暴风骤雨般的怒气,宣泄在一干凡人的身上!
于是,东宫众人的衣着,比在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整洁。
因为他们恐惧,他们颤栗,他们把身上哪怕一丁点的烟尘都抖得干干净净。
除了大哥。
大哥虽然绝望,但并不是因为恐惧而发抖。
他感到愤怒。
但他不能抖落身上的黄沙,因为身上的黄沙在阳光下,像是皇帝穿的金甲。
这是他最后一点自尊。
大哥举起龙纹双股剑,“九龙承座·破茧流”的内力冲天而起,整个人像被一枚旋转着的、长满金鳞的龙蛋所包围。
那龙蛋每出现一条裂缝,便会如火山般喷涌出一股来自神兽的怒火!
他狂笑着挥舞双剑,把护在身前的死士杀得一个不留,仅留自己一个人,与那条即将完全苏醒的怒龙对峙。
这一次,他既赌上了自尊,也赌上了命。
……
一匹战马倒在了地上,颈上满是涌血的□□之伤。
我轻易地推开了这压在身上的巨兽,拔出那口名为“八薙”的刀,蹒跚地站了起来。
那被咬在银质麒麟口中的枪尖,离我的眼球不过半寸,却没有再往前。
我翘起嘴角:“三哥倒也有堂堂正正的时候。”
他笑了笑:“七弟是想做个了断?”
我挥刀如棒,毫不客气地强攻起来,可每一次都无法触之分毫。
每挥一刀,我的身上便会多出数十道枪伤,衣甲浸湿,朱色喷涌。
这便是三哥的“雪落梅归刺”。
他杀人时,只有这一招;他平生,也只学这一招。
死在这招下的,有惹他不悦的家仆和属下,有数以万计的突杰尔军民,有宁死不从的良家妇女,有自诩正义的忠臣,还有畏罪潜逃的奸逆。
他的枪下之鬼,没有善恶之分,一切只取决于他的心情。
即便是最亲近的我,此时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会流血、能取乐的练靶而已。
而他也一定希望,我眼里的他也是如此。
……
刃弓如蛟,双剑如龙。
电光火石间,人影乍合又分。
激斗数个回合,二哥的颈部和脸上,多了两道浅浅的血痕。
大哥虽没受伤,但他的招数早已使老,大显凝滞。
他很清楚,自己绝非二哥的对手。
但他已经赌上了性命和自尊。
于是那围绕周身的龙蛋砰然炸裂,金红的内力宛若一条条幼龙破壳而出!
二哥的嘴角久违地翘了起来,他的身上升起一股紫气,好似一头无角巨龙盘在身上。
那群幼龙呼啸着直冲二哥面门!
无角的龙也咆哮起来,与其猛然相撞!
“轰隆隆!”
随着一声巨响,龙形之气登时消散,两人弓剑相交,随即擦肩而过。
周遭的烟尘如一枚金环,向四周爆散而开,将触及的火墙扑灭出一个缺口。
……
只听“咔”的一声,黑色的蟒形迷雾砰然而散。
眼前的三哥神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跪在地上,胸口冷得发痛。
那锋利的枪尖已穿过心脏,从后背穿出。
喉咙被朱血浸没,几近窒息,意识在模糊与清醒之间交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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