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来的那场雨过后,什么也没有改变。
动摇的只有许之遥的心。
她把自己关在曾属于妄无心的这间书房,不死心地寻觅着能推翻那个荒唐猜想的证据。
然而,没有。
虽然记忆模糊得并不真切,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字迹,从刚习字时就留下的书写习惯,还有端正而近乎较真的符画……
从来就不是什么巧合。
许之遥没有办法接受,甚至隐隐有些崩溃。
她被欺骗得彻底,倘若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会沦得这个结果,一开始就绝不会答应与天道结契,而情愿短命地活在从前那个至少不会让她遍体鳞伤的世界。
舍弃了原有的幸福和平安,换来的是一具残破的身躯和千疮百孔的心,尊严和自由什么也不剩,明明一直都是无端被践踏伤害着,却要告诉她,这才是她该受的命。
如果都是安排好的,她付出的一切算什么,牺牲的一切算什么。
如果都是安排好的,如果都是安排好的……
维持着理智的弦似要崩断,许之遥只能无助地一张张集起四处散落的平安符。
胸口痛得不能自已。
回不去了,什么也回不去,浓烈的后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数月不曾相见,甚至连一点消息也没有,被淡忘的不止是一个名字,连带着她的容貌和声音,都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
失去带来的不安和恐惧袭入四肢百骸,可什么也抓不住,只是茫然。
直至那阵奇异的幽香忽而凑近,下巴一痛,逼迫着许之遥又抬起脸来,对上一双妩媚含笑的眸子。
“小教主,你要在这闷多久才能够?”
郁惊雁不由分说地捏过她手中的符,随意打量几回,便嫌弃地收了笑,轻啧一声。
“与其画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多画点镇神符让自己脑袋清醒清醒。”
许之遥闻言,颤了颤,终于恢复了意识,呼吸骤然急促几分。
没错,不能留在这,她不甘心。
还没到坐以待毙的时候,哪怕事实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也一定存在可以让她从这个世界离开的手段。
而且一定已经实现过一次,才让她得以在原先那个世界生活了十多年。
要找到那个办法。
要回去,离开这里,无论如何。
情绪一时激动,许之遥挣了挣,却让郁惊雁似是吃了痛,倒吸一口凉气。
许之遥亦是愣住,没料到这样轻易就能挣脱,很快便也反应过来对方是毒尚未得解,顿生愧疚。
“对、对不起……”
她清楚郁惊雁会受幽玄影这般钳制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若不是当初为了把自己从幽玄影手中救出去,或者现在干脆拿她去换取解药,哪里会落得如此。
“哦,小教主好大的诚意,原来说个对不起就想打发了?”
郁惊雁倒并不生气,仍旧笑着,只是似乎颇觉得眼前人动不动服软低头的模样很没意思,故意招惹。
许之遥怔了怔,许久,慢慢反应过来,只好艰难探问:“要我做什么吗?”
她不是总能看出郁惊雁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只会为了所谓旧情,就付出这么多代价把曾经割舍过的人再救回来,不是郁惊雁会做的事。
许之遥没傻到去试图掂量自己在这个人心中到底有多重的份量,郁惊雁从不是可以依托的人,连累她的,早晚是会被舍弃的。
她救自己回来,又怎么可能是打算让自己永远这样整日安然无事地藏居在宅院中。
“嗯?别说的好像我在威胁你似的。”
郁惊雁不紧不急地,还有闲心扮无辜,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我也是出于好意呀,小教主,想不想见见老朋友?”
许之遥不明觉厉,无端生疑。
“什么……意思?”
郁惊雁眼底笑意愈浓,随手捏了块腰牌,在面前晃了晃。
“这个,还认得吗?”
腰牌雕刻精致,花纹独特,又极为眼熟。
是清仪山内院弟子的随身腰牌。
许之遥心头猛地漏了一拍,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清仪山?!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承载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绝大部分记忆的三个字,这带给她数不清多少噩梦和伤痛的三个字,如今竟也变得有些陌生。
明明相隔万里,为什么清仪山的腰牌会出现在这里?
“小教主,几个修士罢了,何况到了魔域,你难道就不想趁这个机会报个旧仇?”
郁惊雁存心蛊惑。
哪知许之遥想起往事,下意识颤抖起来,比起恨,眼中更多的还是恐惧和畏怕。
报仇,是她从没想过的。
温软怯懦到不可救药的本性,教她无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也没有一瞬在心底滋生真正的仇恨和杀心。
从前再如何面对朝向她的不公和欺辱,至多也不过抵抗与辩驳,如今更是连直面那些人的勇气恐怕也没有。
不懂要如何攻击别人,浑身也没有半点能伤人的锋芒,她注定不能适应这个世界,许之遥只想逃。
郁惊雁却像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神情颇为嫌弃。
“小教主,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守在这里画画等死?”
说罢,随手又抽出一柄从修士那里取得的灵剑,寒光一闪,剑刃指在了许之遥的面门前。
许之遥顿生惊惧,脑袋也清醒几分,郁惊雁却笑着又把剑递到她手中。
“你不是学了那几招剑法?真要怕的话,不若在上面涂点毒?”
剑柄冰凉,剑芒凄寒,折照着许之遥的苍白面容,危险又蛊人。
“要我……杀人?”
跨不去这道坎。
可又有什么错,如今连回到原来世界的办法都没有,留在这里,却守着从前的道德和底线,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欺辱和伤害。
进退两难,就快要撑不住了。
“哼?有那么难吗?”
郁惊雁半点也不着急,像是做出什么让步一般,笑眯眯地收回了剑。
让这样经脉都已彻底损毁,甚至还落下残疾的人去袭杀那群正道的修士,分明是去送死。
近乎明目张胆的威胁。
“不愿意倒也行,反正不是还有你最擅长的事吗?”
郁惊雁故作玩笑地,像是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许之遥心沉了下去,脸色煞白。
她知道她说的,是妄无心当年继承和改动,最后却成了幽家父子残害无辜之凶器的——七魄阵。
要她用那个阵法对付清仪山的弟子?
“我不能……”
不能答应。
许之遥话哽在喉咙里,却吐不出来。
她否认不了自从回到魔域,自己在翻阅的,一直都是正道眼中所谓的“邪阵”。
连她自己都已彻底被打上了魔教孽徒的烙印,她不知道到底在坚持什么。
辩驳显得那么无力。
于是心灰意败,话到嘴边,不得不改了口。
“七魄阵已经被毁了,我没办法。”
蹩脚的理由,哪能逃得过。
“有没有办法的,去看了才知道。”
郁惊雁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拉起眼前这个颓废萎靡的人。
许之遥不防吃了痛,刚刚勉强站稳身子,便已被拉扯着拎出门外。
夜幕将临,漫天的红雾骤然闯入视野之内,她顿时愣住,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出过房门了。
那天枯死的桃树早就被挪走,院中空了一块,原本在说事的沉丹沉酒姐妹俩和马老妇听见动静,一齐看了过来。
“我带小教主出去走走。”
郁惊雁笑着提了提许之遥。
沉酒闻言,不悦地哼了一声。
沉丹则愣了愣,转而笑道:“也好,只是要小心,镇上未必安全。”
郁惊雁未置可否,也不等许之遥反应过来,便将人朝外带去。
许之遥腿脚不便,难以跟上,几乎是被拎了出去,浑身正不自在,口中又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丸丹药。
“要是让幽玄影或是那群修士认出你,我可不会保你安全。”
郁惊雁这样说着,及至等到药效慢慢开始发挥,这才解开结界,一把拉过了她。
红雾更浓,视野却顿时开阔几分。
不甚清新的空气灌入鼻腔,裹挟着魔域特有的浑浊和广袤之息,冲淡了胸口挥之难去的积郁。
许之遥这才想起,自己困在这处院落已经有两三个月之久。
愣怔着没能反应过来,远远已经能看到忘忧镇萧条空旷的街道,行人三三两两,偶有阴沉着脸的魔修在其中走动。
“咦,那是不是郁护法?”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开出一道门缝,探出脑袋,似乎认出了郁惊雁,格外惊喜。
许之遥正觉诧异,想看一眼身边的人,不料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便被提起,双脚离了地,耳畔生风。
“你……!”
片刻错愕,看清之时,忘忧镇已经离脚下相当远。
“怎么,要我松手?”
郁惊雁语气轻快,存心抓得松了些。
“不要!”
许之遥慌忙将人扯住,直至确定不会掉下去之后,手脚也还是在发软,心脏狂跳不止。
过度的惊惧让呼吸也变得急促,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小教主,好没出息,哭什么?”
郁惊雁话音中藏着笑意。
“既然害怕,别往脚下看就是,难道最笨的闭眼也不会?”
许之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是被不自觉溢出的眼泪遮挡了。
抬起头时,迎面便是自无边红壤上吹拂来的一阵微风。
薄薄的凉意,衬得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这般滚烫。
覆满整片魔域的浓浓红雾之上,是很好的晴天。
银白的弯月静静挂在天边,触不可及,又难抚思念。
许多天不曾见过她的月亮。
写不出字的时候就想把不想再写的坏人直接写死,黑魔旋风摧毁全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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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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