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的小假山前,是许之遥的那片花圃。
魏子霜站在几步之外,垂眸看着她专注侍弄着几株新出的芽,直等到检查完灵阵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你很喜欢花?”她不记得许之遥在清仪山时有种这些东西的爱好。
许之遥愣了愣,半天才笑着回道:“也不算吧,之前这里太死气沉沉了,不过种下花之后,就好了很多。”
“嗯。”魏子霜没再多问,重新垂下眼帘。
以为是刚刚自己忙弄太久冷落了她,许之遥无措了片刻,便到一旁清洗掉手上没留意时黏到的泥土,这才回到她身边,展示了一下干净的手,便小心翼翼地去拉住她。
魏子霜眸色深了些,也默默回握住眼前的人。
许之遥松了一口气,摆出一个笑,然后主动凑了上来,在她唇角边亲了亲。
虽然因为站不太稳的缘故而只能扯住对方,可动作很轻,眸子里流露出的也尽是低微讨好的意味。
魏子霜没有避开。
自从那一日之后,两人,至少在表面上,像是恢复了从前的亲近,一无所知的许之遥甚至比以前更黏着她,仿佛一刻也不愿与她分开。
可那张脸上时不时显出的不安和害怕也不是假的,魏子霜看在眼里,每每都是被心底膨胀的私欲盖过了安抚她的冲动。
“师姐……”
或许是没有等来回应,许之遥轻唤了一声,不知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只好稍稍放开魏子霜,神情变得忐忑起来。
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却在这时打破了两人间的氛围。
“小教主,不容易呀,还真把这花种出来了。”
许之遥循声望去,见是郁惊雁,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话,反倒犹豫不定地看向魏子霜,像是在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郁惊雁走过来时,便瞥见这一幕,察觉出许之遥微妙的变化,就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谁,于是冷笑一声,面露不悦地同样看向魏子霜。
虽然已经提前说过,琼玉还是担心她一来便要招惹寻衅,于是干脆一直拉着她,这才向两个师妹问好:“魏师妹,许师妹。”
魏子霜简短应了一声,见许之遥时不时看向琼玉,看样子是想和她说说话,于是默默松开手。
许之遥犹豫了一下,见她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这才朝琼玉靠了过来,弯眼笑了笑。
“琼玉师姐。”
话刚出口,郁惊雁又轻啧起来。
在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前,琼玉便将其拦住,转而才摸了摸许之遥的头,温声道:“这两天和魏师妹还好吗?”
“嗯,我们很好……”许之遥答得乖巧。
琼玉亦是个心思细腻的,闻言,便轻抚着许之遥的脑袋。
那双桃花眼生得本就好看,只是从前的眼神太过单纯,清澈得能望到底。如今却像覆了一层薄雾一般,笼罩着似有似无的孤单和哀伤,教人有些捉摸不透。
“许师妹?”她怔了怔,好像隐隐察觉出什么,疑惑地唤了一声。
许之遥也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仰起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我不小心走神了。”
琼玉仍有些担心,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却又有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郁护法,少教主!!”
申兰志行事仿佛总是火急火燎的,此刻满脸喜色,哪顾得上看什么气氛。
“都走了、都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郁惊雁见状,白了一眼,这才反问:“什么东西走了?说清楚不会?”
“就是那群臭……”申兰志刚张嘴,就注意到院子里还站着的魏子霜和琼玉,迅速改了口,“就是那群来咱们魔域的修士,昨天夜里就撤了一大批,今天一看也就剩百十个人了,看样子也不会久留!”
“哦,这样啊。”郁惊雁扬了扬眉,倒也没怎么意外,“还有呢?”
“有弟兄这两天趁乱截来了几道传音符,我们都修的魔气,解不开,所以我想不如来请郁护法你去看看。”
申兰志搓了搓手,后悔没把符揣在自己身上直接带过来。
其实传得是什么,郁惊雁,还有才从清仪山逃出来的魏子霜和琼玉,多半也能猜出其中内容。
只有许之遥,虽然并非一无所知,可毕竟一直留在魔域,又从没敢问魏子霜,所以知道得不算多。
“小教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郁惊雁笑着朝她勾了勾手。
许之遥没说话,转头去看魏子霜,不料却招来一声讥诮。
“怎么,才几天功夫,是得了什么好处,能被训得做什么都要看她脸色?”
她说得难听,琼玉阻拦不及,许之遥闻言已经僵了僵,愈发踌躇不安起来,唯恐魏子霜又会生气,轻拉住那只手嗫嚅着:“师姐,我不去了,就跟你在一起。”
郁惊雁冷笑了一声。
“你去吧。”魏子霜无视了郁惊雁,只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怎会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于是只默默松手道,“我等你回来。”
“师姐……”许之遥一时愣住,刚想再说什么,申兰志却满脸奇怪。
“少教主,只是去说几句话嘛,一会儿不就回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许之遥也有些窘迫,只好收回手。
“那、师姐,我很快回来。”
言毕,这才跛着脚慢吞吞走到申兰志旁边。
琼玉想着毕竟是魔域之内的事,她与魏子霜到底也不该插手,于是也没打算跟过去,倒是见了许之遥这番表现,心底愈发疑惑。
待到三人已经走开,思索片刻,便来到魏子霜身边,问道:“魏师妹,可以说说话吗?”
“……嗯。”魏子霜点了点头,也不去别处,默然站在原地。
不像是和许之遥闹了别扭的样子。
琼玉有些想不通,又没法直言相问,恐她多半不会说,于是也只静静陪在一边。
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仔细观察一下,便能看出是有人在这里布下了灵阵。
魔域的环境对于植株的生长来说其实再恶劣不过,琼玉体质特殊,很快便察觉出这道阵的奇特之处。
死气,照常理来说,是不能重新转化为生气的,魔气与灵气也是一样的道理。整个世界都在以这样无法逆转的过程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走向死亡。
命数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道阵却显得有些奇异。
虽然很慢,但它在把魔气一点点纳入,然后吐出极少而纯粹的灵气,滋养着花圃里的植株。
像是某种起死回生的术法。
只是,这种违逆了常道的阵术,在正道中是要被列为邪术的,只因其施展不可能不需要代价。
琼玉细细思酌一番,忍不住叹了口气。
照许之遥的性子,只可能是在用一小部分精血供养这片花圃。
看着这些本没可能开在这里的花,忽而有些后悔起来。
她不知道既定的一切被扭转成这般是否也是让许之遥经受了那些遭遇而换来的。
如今身处魔域之中,原本能看清的一切也变得有些模糊,除了——
“怎么了?”
魏子霜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
“魏师妹,身上的伤有好些吗?”
琼玉知道魏子霜素来不愿信这些,于是转移了话题。
“嗯,没什么大碍。”
魏子霜回答得简短。
修为尽数散去,即便断碎的经脉还有重新修复的机会,没有了内丹,就意味着身体已经存不住灵气。
这种情况能活着已是万幸。
“好,你也不要太多心,养好身子最重要。”琼玉知道她自尊心重,便更注意言辞的分寸,只是到底还是在意方才的事,于是思索片刻,才又问起,“许师妹她,现在怎么样?”
“……”魏子霜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垂下眼帘,“她想留在这里。”
“原来如此。”琼玉顿了顿,同样不好多说什么。
虽是知道魏子霜不会愿意长久留在魔域的,可是没有想到许之遥会是这样的答复。
早在清仪山时,她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就已太过亲密,以至于连琼玉都忘了一件事。
许之遥,毕竟不在她魏子霜的命中。
“那,你是怎么想的?”
魏子霜没有说话,眸底却在酝酿着教人一时琢磨不透的情绪,藏在袖下的手则一直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手心,暴露出没显露在脸上的焦躁。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想,只是在用过分的方式,暗暗撕开许之遥伤疤处新长好的血肉,好教这些伤口能在她的参与下重新愈合,好教许之遥因此依赖她、离不开她。
可这不对。
魏子霜并非分辨不清对错,甚至也会觉得,这般放任自己的欲念,来伤害许之遥,与郁惊雁的所作所为好像也没有分别。
可还能怎么办,她一松手,就要再也抓不住了。
何况——
何况许之遥是不会知道的。
这样侥幸的念头一旦出现,就什么后果也顾不上了。
那个生性天真又乖顺的人,会喜欢她,而且相信她,以至于在每个夜晚受到伤害而不安害怕之时,也没有怀疑过她,反倒小心翼翼地来取悦她。
“我不能放手。”
魏子霜摇了摇头,眸色晦暗着,像是在回答琼玉,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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