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许之遥没有睡醒，却还是费力地睁开眼。

怀里空落落的。

她顿时清醒了很多，慌忙起身，牵扯了一身的伤，却无暇顾及疼痛。床上哪还有魏子霜的踪迹，抬眼看去，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正在穿衣服，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动作不自然，半天没能穿上，几乎随时会倒地的样子。

“师姐，你不能起来。”许之遥有些慌张，连忙挣扎着起身，可一落地，就两腿瘫软地倒了下去。

春儿正好和琼玉在此时推门进来了，看见眼前的场景，大惊失色，连忙一人搀一个，又安置回了床上。

魏子霜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几分平常的淡然，只是看向许之遥时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之遥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甚至连自己身上的痛意也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和两人照料着魏子霜，还不停询问：“师姐醒了……药呢，药煮好了吗？”

琼玉无奈，只好把她按住，安抚她不要着急，许之遥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抬眸去看魏子霜，却不料正对上另一双眼睛。

魏子霜的眼睛已经平淡无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

许之遥的脸忽然有点烫，也不再敢看她。

可魏子霜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问题都没问，只有在琼玉把药端给她时，问了她一句“好些了吗？”，她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许姑娘也真是，自己还一身伤呢。”春儿忍不住嘟囔着，同样把许之遥的那份药递了过去。

许之遥不敢吱声，只是心虚地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喝着药——好苦。

“师父还不知道魏师妹醒了呢，我去说一声。”琼玉说着，又看向许之遥，道，“她刚刚还说要看你来着，只是现在抽不出空过来。”

“那，我一起过去吧？”许之遥总觉得现在不太敢看魏子霜。魏子霜醒来时自己是不是还抱着她呢，一想到这，就有点心慌意乱。

琼玉本来觉得她不宜走动，可想到江长安这两天难得的没什么空闲，却还有事想问许之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闲聊，便只好点头同意了。

魏子霜抿着唇不做声。许之遥生怕再待下去气氛会有些尴尬，于是赶忙让琼玉搀着她出去了，春儿则被留下来继续照料着。

杖伤恢复得很好，用的药确实不是普通的草药，原本数个月才能完全康复的伤，能缩短到不需一个月，如今才过去一旬，她就勉强可以行走了，只是不能久立。

好在江长安离得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只是一时抽不出时间，又总怕打扰了许之遥修养。

琼玉扶着许之遥进来时，江长安正伏在案上看外门弟子与杂役的名册，有点不耐烦，看见两人进来，连忙把册子丢在一边，笑着让两人入座：“怎么现在来了，快坐快坐。”

“谢长老。”许之遥反倒有些拘谨，忍痛行了礼才入座。

“在我这儿用不着这么多礼。”江长安摆摆手，笑着问，“伤可好了些？”

“多亏长老出手救下我和师姐，现下好了许多。”许之遥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江长安，加上她又这样随和亲切，很容易就产生了好感。

趁江长安又问些闲话的功夫，许之遥才顾得上仔细看看这个原书中其实没什么剧情的副宗主。

她和江清年龄差的不小，如今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很是年轻，眉眼与江清有几分相似，只是稍显柔和。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懒散随性，一点长老的架子也没有。

“师父，你不是有事才找许师妹的吗？”琼玉见江长安总是不着调地问一些很平常的事，忍不住提醒道。

“噢，我差点忘了。”江长安想到哪说到哪，这才把正事想起来，笑着看向许之遥，“许姑娘，你跟魏姑娘很要好吗？”

“啊？”许之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上微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道，“师姐于我有恩，救过我的命，而且……”

她本想说而且自己很喜欢魏子霜，不过话都到了嘴边，却忽然觉得说出口不是一件易事。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这话好像有点烫嘴。

好在江长安并未追问，只是想了一番，直言道：“那依你说，我要是收她为徒，她会同意吗？”

“什么？”许之遥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我想把魏姑娘收为亲传弟子呀，”江长安又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她同意的可能性占几成？或者——或者她已经有了想拜的长老？”

许之遥一时错愕，脑袋里也乱哄哄的。

“师父，你这都问得什么问题。”琼玉觉得江长安问的并不好回答，平白让人为难。

许之遥不知道魏子霜会不会同意，宗门大比就在后日，无论如何，那样的身体状况是不该去的。这时江长安愿意直接收为亲传弟子，按理说是好事。

而且比起江清，许之遥对江长安好感更多些，也许跟着江长安，魏子霜会少受很多磨难。

毕竟现在那个宗主，是严正到即使他的亲弟子，一旦和魔修有了牵扯，也不会动半分私情的人。否则原书中的魏子霜也不会那样孤立无援，琼玉也不必为她殉死。

可是，不拜江清为师，意味着魏子霜会失去传承清仪剑法的资格，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

许之遥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她第一次体会到选择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

如果再次扭曲掉这样关键的剧情，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像导致魏子霜提前被打入寒脉崖那样再次“害”了她，这个世界对自己也会真正的变成一个前途未知的世界。

倘若再细想一番，这次让步一个剑法，下次为了避祸，就未尝不可让出另一个机缘——这样下去，魏子霜会不会失去成为天下至尊的机会？许之遥不是不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然而……

“长老，我想去问问师姐。”许之遥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好，她不愿意的话，也不要给她压力，反倒不利于养身体，宗门大比错过一次罢了，以后机会还多呢。”江长安点着头许她离开了。

许之遥觉得心里闷闷的，便告了退，琼玉连忙扶了上来，搀着她出了房间。

一路上她仍是心事重重。

机遇常常和危险并存，涅槃也总要从绝境之中——对于书中的魏子霜来说，这就是真理。她非得孤身经历无数磨难，遭遇数不清的生离与死别，相识与背叛，才能摘下从心酸和苦楚中结出的果实，默默地咽下。

这是凭什么？许之遥只觉得不公。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不应当，也不愿夺去魏子霜原本可以得到的机缘，可是她更不愿看到魏子霜走上受尽磨难的旧路。

许之遥自以为是个庸人，幸福地活着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让她选，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长安。

可她不是魏子霜，没有背负什么血仇，也没有执着于诛除魔修的理由。她知道，魏子霜绝不会为了避祸而放弃心中的执念。

唉，凭什么呢？许之遥心中愤懑。

“凭什么？”琼玉扶着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许之遥这才注意到自己没忍住叹了出声，但也无心再掩饰，只道：“也不知师姐会怎么选。”

“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做她的徒弟并无不可。只是缘分这种事，天有注定，强求不来。”琼玉说着，多看了她一眼。

许之遥不应声了。

她忽然替自己的郁结找到了可以归咎的对象——全是所谓的天道，给这世界的每个人安排了既定的命数，就是它让自己的师姐遭受了那些不公的事。可是，她却是被这天道召来，替天道做事，这不是在捉弄她吗？这是凭什么！

许之遥想得烦躁，非得痛骂两声不可，然而还在怨个不停的时候，琼玉已经停下来了——已经到了门前。

到了……可是要怎么说呢？她不太敢听到魏子霜做出选择，无论是哪个选择，对许之遥来说都有很不愿意承受的后果。

脚下顿了顿，平复一下心情。

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意义。她不能替魏子霜做出选择。

许之遥想回家，很想很想，但不愿为了自己的目的，去狠心利用她的师姐，她没法把这个世界当成是一个虚构的世界。

无论如何，都一定有其他办法，既能让自己回家，又不至于让魏子霜陷入深渊。

只要肯想，一定会有。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许之遥鼓起了勇气，不再犹豫。

然而这时春儿走了出来，悄悄掩上门，转身看到两人，指了指房间里，压低声音道：“魏姑娘说要睡了。”

“应该是身子没恢复好，容易疲乏吧。”琼玉想了想，看向有些懵了的许之遥，“许师妹也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再说也不迟。”

“那、那就明天再说吧。”许之遥只好先点头，随即却又央求道，“今天也让我照看师姐吧？”

琼玉还没答应，春儿倒先笑了：“许姑娘，你自己还有伤在身呢，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我可以的。”许之遥说着，情绪低落下来，“等我好了，师姐也该好些了，到时候哪还能有机会呢。”

“魏师妹会懂你心意的。”琼玉怕她再难过起来，劝慰道，“好了，你若想照看，便去吧。”

春儿不解其故，却也点头道：“既然琼玉姑娘也这么说了，那好吧，我就在隔间，姑娘若是累了，换我就是了。”

许之遥得了应允，连连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