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轻轻掩上门，见魏子霜果然躺在床上。于是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看到她的手臂都放在外面，许之遥想起昨天那冰冷的温度，有些担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试一试。

虽然还是凉凉的，但已经好了很多。

正想帮她把手放到被子里去，却听见耳边响起清冷平淡的声音：“怎么是你？”

“啊，师姐。”许之遥吓了一跳，慌忙退了两步，因为身上有伤，差点没有站稳，“我把你吵醒了吗……不对，你没有睡呀。”

见她似乎想坐起来，许之遥便赶紧扶了过去。魏子霜没有排斥，只是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不想说话了而已。”

“我不吵的。”许之遥很怕自己会被赶走，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紧紧抿着嘴巴，作出绝不说话的样子来。

魏子霜不置可否，许之遥能感到她正在看着自己，却不知为何不敢和她对视，目光四处游离着。

但能往哪看呢？眼前的人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青丝垂落，修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倘若视线再往下挪一些，隐隐能看到不甚端整的衣衫下很是惹眼的锁骨，冰肌玉骨，无故引人遐想。

许之遥感觉耳根烧了起来，不敢多瞧，连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点个灯吧。”

说罢，就走到案前，把台上的蜡烛点亮。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早已经掌握了这些必备的生活技能。

“……许之遥。”魏子霜沉默很久，最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不似往常那样冷淡。

被这样一喊，许之遥像是触了电似的，浑身颤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都顿了顿，每次魏子霜叫她的名字时，她总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心跳仿佛也会快上几拍。

她愿意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只是印象中鲜有的几次名字被提起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放好蜡烛，小心翼翼开口：“师姐……”

本就有些心虚，许之遥甚至苦想魏子霜今天醒来时自己是不是还抱着她，又该找什么理由替自己辩解？

然而魏子霜说的却好像证明了她的多虑：“春儿跟我说了这两天的事。”

“啊？”许之遥没反应过来。

魏子霜那句“谢谢”已经到了嘴边，可是说不出来。许之遥像是成了她眼中的一个谜，在此之前她从未仔细去解过这个谜，她看不出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那么做？”

“我、我怎么了？”许之遥脑袋懵懵的，总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时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为了救我做到这种地步？”魏子霜追问了一句。

许之遥愣了愣，觉得有些难以回答，于是只好低着头，嗫嚅道：“师姐先前也救过我一命。”

魏子霜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只是看着她，默然片刻，终究是不明白，叹息道：“魔域的事，我早就说过，已经两清了。你不必……”

她话没说完，却看见许之遥已经颓败地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似乎很失落，于是止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

许之遥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和委屈。希望能平安回家是真的，可是她很容易投入感情也是真的，所以才会这么想要帮助魏子霜。然而，魏子霜总要这样不带什么感情地清算她的真心，她不喜欢这些话，也不愿听魏子霜继续说。

见她情绪明显地跌落下去，魏子霜怔了怔，垂下了眼帘：“抱歉。”

许之遥依旧耷拉着脑袋不言语，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

本不想再说些什么，可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当真？”许之遥终于抬起了脸，原本有些湿润的桃花眼微微有了点亮。

“当真。”魏子霜点了点头。

许之遥实在是好哄，上一刻还颓然失意，却眨眨眼就重新有了笑意，仿佛是得了个很重要的承诺一般。

不过，想起自己还有事要说，她的笑很快就散去了，身上也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坐到了床前的小板凳上，兀自想了一会儿。

魏子霜看出她欲言又止、陷入深思的模样，一言不发，安静地等着她先开口。

左思右想，许之遥还是决定要好好说出来，鼓起勇气抬眼，却看见对方也在看着她，不由得微红了脸，慌忙错开视线，道：“师姐，江长老今天和我说，她想要收你为徒。”

魏子霜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只问：“为何？”

“啊？我没有问这个。”许之遥回忆一下，江长安并没有说什么原因，“不过，我听琼玉师姐说，你能经脉无损地从寒脉崖里出来，是一件很奇的事，我想就是这个原因吧。”

许之遥知道原书情节，自然也知道魏子霜身上的其实是没有完全觉醒的神脉，江长安应该还没看出来，但隐约察觉到她的天赋并不一般了。

见魏子霜总不说话，许之遥只好继续道：“宗门大比就在后日，今年的应该赶不及了。不过江长老说，就算错过这次大比，以后机会也有很多，所以……”

所以就算不拜江长安为师，假以时日，也还是有机会拜在其他长老、甚至于宗主门下的。

“嗯。”魏子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未作答。

许之遥明知道这是魏子霜自己才能做的选择，可这个选择也关系到她的未来，甚至关系到她该怎么做才不至于回不了家。

魏子霜一定也清楚其中利害，不谈什么私情，拜江长安为师，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做法，可也就意味着和清仪剑法绝缘——清仪山能闻名天下，一多半靠的就是这绝不外传的清仪剑法。

许之遥不敢催促，只是装作一副很坦然的样子。

她的演技并不怎么样，魏子霜只稍微瞄了一下，就能看出那双桃花眼眼底的不安和焦虑。

没错……不是普通的关切，而是不安和焦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魏子霜不明白，于是有心试探一下她，便似是无意地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我？”许之遥没想过魏子霜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又不想被发现自己的心焦，于是低下头避开视线，半开玩笑地转移起话题，“师姐可是说过不许我管你的事呢。”

她只是替自己回避这个问题随便找一个借口，然而下一刻，却被轻挑起下巴，被迫抬起了脸。

“师姐？”许之遥有些错愕。

印象中的魏子霜很少会主动触碰她。

这动作很轻，只要她想，倒很容易摆脱，可是不知为什么，许之遥没敢动。

魏子霜的眼睛平淡无波，像深深的池水，此时正直直地盯着她，她有种几乎要被看穿的感觉。

“跪求宗主，受杖责，自请入寒脉崖……做这些时可曾想过不要管我的事？”魏子霜忽然凑近了些，语气清冷，带着点逼问的意味。

许之遥愣了好久，一时不知该往哪看，心跳也剧烈地跳动起来，话都有点结巴了：“对、对不起。”

她是下意识道了歉，尽管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魏子霜也怔了怔，随即松开了她，淡淡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冒险的事了。”

魏子霜看不懂许之遥，可是这一点“不懂”，却并不会让她产生什么不适感或危机感。那双桃花眼总是很澄澈。

“我听师姐的。”没料到对方只是不希望自己再冒险，许之遥放松了许多，乖顺地回答，“那拜师的事……”

“明日再说吧。”魏子霜垂下眼帘，“我有些累了。”

“嗯嗯，不着急的。”许之遥嘴上劝慰着她别着急，其实更急的应该是自己。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莫名觉得，她可以完全地信任魏子霜的选择，并因此感到安心。

于是心情瞬间好了很多，眨了眨眼，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魏子霜虽然这么问着，却还是由着许之遥将她按倒在床上，颇为贴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这副样子像是在看顾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魏子霜觉得不自在，眉头微微蹙起。

“照顾你呀。”许之遥理直气壮道，她能感到魏子霜身上的气力没有平日里的大，这样的体验很新鲜，“今晚是我接了春儿的职，这是我该做的！”

她以为这样壮着胆子硬气些，还虚弱着的魏子霜也会乖乖听她的话——然而又想错了。

正当许之遥颇为满意于自己现在的“魄力”，打算重新坐下时，魏子霜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照顾我？”魏子霜蓄了蓄眸子，玩味一般地重复了一遍许之遥的话。

她暗中用了一股巧劲，虽然气力现在也许比不上许之遥，但限住一个未曾修炼过的人还是易如反掌。

被这样一拉，许之遥瞬间失去了从容，见挣脱不了，顿时慌张起来，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对、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魏子霜没回话，只是觉得许之遥被吓出原型的样子很有意思，她不能总猜出这个人在想什么，可是一旦戳破那点“大胆”后，至少这些慌乱是发自真心的，无需去猜，也掩饰不了。

不过，为什么慌乱？她怕自己？

“师姐，你先放开我……”许之遥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很不轻松，身上的伤也在阵阵作痛。

魏子霜似是没有听见，回忆起许之遥先前的表现，好像确实是在怕她，这也难怪，她平日里总是那样冷漠待人。只是，如果是怕的话，又为什么总来帮她呢？

“师姐……”许之遥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魏子霜终于回过神来，然而不等她放手，眼前人已经朝她倒了过来。

许之遥果然没撑住，放任自己倒下后反而轻松了不少，只是头晕乎乎了一瞬，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摔在了一个软软的身体上，随即一阵清新的苦香扑面而来。

有些迟滞地抬起头，魏子霜被她压在了身下，那张姣好的面容离她只有咫尺之近，此刻神色微怔。

“对不起……”

“抱歉。”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莫名其妙地下意识道歉，因为声音重合到一起，显得有些尴尬。

也许是一直生活得不是很轻松的缘故，许之遥的身体很轻，即使整个人压在身上，魏子霜也没有觉得重。

只是感到有些不自在，然而再看许之遥时，更是早已经从耳根烧到了脸颊，在烛光映衬下像朵好看的红云——她好像很容易害羞。

贴得这样近，不知怎么的，魏子霜想起今早醒来时的情景，心中升起异样的情绪来，于是张了张口，声音微哑：“昨天晚上，你……”

许之遥本讪讪地想起身，听到魏子霜提起这个，顿时愣住了，身体僵硬了起来。

她是记得的——想起自己昨夜着了魔似的把魏子霜抱在怀里的动作，许之遥心脏狂跳起来，她不清楚魏子霜记得什么，嗫嚅着没有回话。

可魏子霜见到她脸上愈发明显的红晕，就猜到了许之遥已经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了。

于是她怔了怔，忽而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而道：“不下去吗？”

“啊，好……”许之遥稍微反应过来一点，很不自然地从她身上下来了，房间里静悄悄的。

“那……我先回去了？”不知安静了多久，许之遥先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嗯。”魏子霜点了点头。

像是心照不宣似的，各退了一步，谁也没再多提一句，随着许之遥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轻轻掩上房门，昨晚的事就好像翻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