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明日,就是清仪山三年一次的宗门大比,放在整个江湖,也是一件盛事。

江长安的院落却相当闲静,仿佛这宗盛事与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无关似的。

因为她不喜欢太闹腾,院子里没有其他弟子,只有几名平日里扫扫地、浇浇花的小杂役。若不是最近难免会有些不得不应付的差事,连琼玉都很少过来。

即便真的有这些挡不开的事,江长安也会带到议事堂旁边的偏院里处理,说的是“不想扰了自己住处的清净”。然而这些事其实也多半甩给琼玉去做了,她自己倒只是时不时八卦着这场大比会不会出什么新鲜事。

不过前些天,很是稀奇地,她竟会在自己院子的正堂里看一些折子,而且还是亲自处理,顶多会问旁人些宗门里很平常的小事。

“玉儿,你说,我要是把外门那总管事给弄下来,他会不会去长老阁那状告我?”江长安懒洋洋地翻看着外门的名册,随口问起陪在一旁的琼玉。

“师父没事为何要动外门的人?”琼玉清楚江长安有时心血来潮会做些没有什么道理的事,惹得一身麻烦,所以听到她这么说,难免不先起疑心。

“为师可不是没事找事啊,”江长安笑了笑,合上名册,递给了琼玉,“都是外院自己找的麻烦。”

琼玉疑惑地接过册子,翻看了一下,原来不只是简单的名册,连带着外院各门这几个月的账目都事无巨细地记在上面,上面还被标了许多记号。

她虽然不太懂这些事,但江长安显然是下足了功夫,把有疑点的地方都仔细标注了出来,难怪这些天一直都这么忙。

“我听说许姑娘在外院也受过冤枉气,而且还不止是她呢。”江长安看似无聊地敲了敲桌子,似是在想些什么。

琼玉闻言,也皱了皱眉,若外院诸多管事仗势欺人的事情如实,确实是该问罪的,不过她总觉得江长安这么做是事出有因,便问道:“师父为何想起调查外门的事?”

“不小心查出来的罢了,”江长安哼了一声,“魏姑娘这次受的是无妄之灾,那天的事我也问了在场的几个内门弟子,都说她不是刻意去伤了同门,反倒是被欺负在先,再说了,那伤的也没说的那么重,何以被封了内力,打入寒脉崖险些要了命?”

琼玉不知其中底细,却也同样觉得魏子霜被罚得极为不合理,于是不做声,只听江长安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只是想着替魏姑娘出口恶气,就去查了查那个刑过司的长老——就是我平日里也看不惯的那个司徒贡,你说,他怎么配当上长老的呢?又不是有什么出奇的能力,打架我看也比不上别的长老,不就是……”

江长安想到哪说到哪,没完没了,琼玉只好轻轻咳了两声,提醒她不要跑了题。

“噢,总之我这一查,就发现这刑过司猫腻大着呢,该罚的不罚,不该罚的倒吃了不少苦头,一问起来,条条都说是依着门规办的,真是奇了,这门规明明是死的,还给他们说出花来了。”

说到这,她又哼了一声:“欺负魏姑娘的那两个弟子呢,好像是和这司徒贡有点亲戚关系,平日里常去外门生事,却从没见罚过。我就随便一查,喏,这一册子圈了这么些人,都跟他有瓜葛。”

“这……”琼玉鲜少听过这些事,一时有些惊讶。

“我动不了那长老,还收拾不了这些小走狗吗?”江长安又笑笑,也想通不少,“他们要是敢去长老阁告我呢,我就顺带把司徒贡那老小子也一起拉到台面上判一判。”

她是不喜欢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并不能容忍有人在清仪山里做些腌臜之事。

这样做好了决定,江长安似是颇为随意地喊来了看在门外的小杂役。

当下就把腰牌和早已写好的信纸交给他,吩咐道:“你拿这个,去议事堂那边,领几个能管事的弟子,一块去外门,就用我的名号,全按这纸上写的办,懂不懂?”

小杂役哪曾做过这事,好在识字,打眼看了看纸上的内容,竟然皆是些人事变动的要事,全托给他一个小人物去办,他顿时傻了眼。

“长老,这……”这差事他哪里敢接,怕不是即便拿着腰牌,也没胆子去领着一众内门弟子。再说到了外门,那些被换下来的管事岂不是把火都发在自己身上?

“师父,这不妥。”琼玉也觉得江长安这样随性的做法有欠考虑。

哪料江长安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一样,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道:“好徒儿,你说的正是呢,可为师现在真抽不开身,要不……”

“……”琼玉总算明白了江长安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主意,但见那小杂役也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只好道,“弟子去外院一趟就是了。”

“不愧是我的徒弟!”江长安赞许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她平日里的确不太管事,可一旦做起事来,就相当雷厉风行,半点不会拖沓。琼玉当了她三年弟子,自然清楚她为人,于是接了腰牌和信纸,就打算出发了。

江长安却又连忙叫住:“慢着,你先往许姑娘那去一趟,就说下午若是有空,往我这来一趟。”

“师父昨天不是说要亲自去看看吗?”琼玉倒并不会因此不耐烦,只是温言提醒。

“我光去看许姑娘肯定不好,魏姑娘那儿嘛……”江长安顿了顿,随即懒洋洋道,“太远了,怪麻烦的,今天还是先算了。”

琼玉没多问,答应过后,就出了堂门,先往二人修养的屋子去了。

还没到那儿,正巧遇见许之遥正拄着春儿不知从哪找来的拐杖,慢慢悠悠地走着,便叫住了:“许师妹,怎么总不好好休息。”

许之遥歪了歪头,看见是琼玉,脸上挂起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我去看看师姐。”

昨天魏子霜醒来,她却忘了把玉佩还回去,现在还在自己身上,该早点物归原主才是。

“也好。我来替师父来传个信,让你下午有空便去她那儿一趟。”琼玉见她今天有了笑意,倒放心了不少,“师父不便来亲自探望,毕竟有收魏师妹当徒弟的意思,怕反倒给了她压力。”

“我和师姐都已经很感谢长老肯相助了,这两日也好了许多。”许之遥挺了挺身子,想表现得恢复的很好的样子,却不小心又牵扯到伤处,皱了皱脸,转移话题道:“琼玉师姐是要去哪?”

“师父托我去外门办点差事。”琼玉无奈笑笑,“我现在要去议事堂那边找些人,只是不知能不能调出人手来。”

江长安真是把麻烦事都甩在了她身上,这次真想动的外门的人其实不多,毕竟宗主给的权限不是很大,外院这么多年过去势力也是盘根错节的,本就不容易动刀子。

好在这个师父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心思却还是细的,这番只是让她去动几个不甚紧要的职位,试探试探几边的动作罢了。本意只是托她借机观察一下外院的情势。

“那好吧。琼玉师姐先忙就是了,我下午会去长老那的。”许之遥见她有事在身,自己终究只是外门的小弟子,也就不敢多问,乖乖地告了别。

目送着琼玉出了院子,她这才一瘸一拐地又往魏子霜那边走去。

春儿把药渣端出来倒掉,看见许之遥,知道她又是来瞧魏子霜的,于是笑着指了指房门,示意人正醒着呢。

许之遥感激地点点头,但还是把动作放轻了些,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魏子霜没躺在床上,衣衫穿的很整齐,盘坐在几案前拭剑,似乎有些出神,并未注意到她进来了。

“师姐。”许之遥唤了一声。

魏子霜回过神,看了一眼她,把剑收回鞘,顿了顿,尽量不让自己语气太过冰冷:“怎么又来了?”

许之遥见她没有赶自己出去的意思,也就不太怕了,弯起桃花眼,坐到了对面,正想把玉佩直接还回去呢,却忽然起了玩心,故作神秘道:“师姐,我给你带来一个东西。”

“……?”魏子霜面露疑色。想起许之遥先前送给她的那道平安符,还是猜不出这次的是什么。

“你闭上眼睛,我就给你。”许之遥眨眨眼,声音也软乎乎的。

“……那我不要了。”魏子霜垂下眼帘,平静回道。

许之遥哪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自己先着急起来,连忙央求道:“怎么能不要,你肯定要的,不然、不然我……”

“不然什么?”魏子霜见她慌乱间从对面挪到了自己身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淡然反问。

“你闭上眼嘛,求你了。”许之遥觉得魏子霜一点也不肯服个软配合一下自己,半恼的伸手去覆住她的眼睛。

魏子霜迟疑了一下,没有躲开,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

许之遥动作很轻,感到手心都被她长长的睫毛扫过,有点痒痒的,收回手,见她总算闭眼了,这才稍微满意了一点:“我让你睁眼再睁眼噢。”

魏子霜不太习惯于闭着眼睛,这样给她一种不太安全的感觉,只是姑且妥协,眉头微微蹙起。许之遥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侧腰,不知在做些什么,她忍不住想要看看。

“不许睁眼!”像是威吓似的,许之遥语气故意变得凶巴巴的。

她没替别人佩过玉佩,动作很不熟练,但因为很专注的缘故,所以并不紧张。

终于扣好了,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许之遥满意地笑了笑,抬头看向魏子霜,却见她还在闭着眼睛,睫毛还在轻轻颤动着,紧抿着唇,收敛了一身冷意,此刻似乎有些不安。

许之遥感到心跳快了两拍,话也说不周全了:“可、可以了。”

魏子霜闻言,缓缓睁开了眼。

腰间,是那块碧绿色的玉佩。

呼吸一滞,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一般,伸手捧起了玉佩。不错,并非是相似的另一块,而是原原本本的那一个。

明明被白玉燕扔进了池子里。

“你,怎么……”她迟滞地抬眼望去,一瞬间脸上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用了琼玉师姐给我的符,下水捞了上来。”许之遥不好意思地笑笑,全然忘了当时自己从水里出来后的狼狈模样。

她眨眨眼看着魏子霜,后者却垂下了眼帘,似要把所有情绪重新按捺回去,玉佩紧紧护在两手手心里。

许之遥愣了愣,她几乎没见过魏子霜显露出愤怒以外的情绪,也分辨不出眼前人在想些什么,只是在错开视线的前一瞬,隐约从那双总是平淡如水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意。

于是她有些慌了神,感觉自己反倒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是好。

魏子霜没有抬眼,只是沉默着抚平眼底的波澜,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这块玉佩,是魏家被灭门前,阿娘给我戴上的。”

许之遥哽了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魏子霜只是手指摩挲着玉佩,语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平淡:“来清仪山五年了,连家人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只有看到玉佩,才能想起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这是我和魏家仅有的一丝牵绊了。”

独身一人留在世间,受到的磨砺早就迫使她将所有的悲痛和仇恨,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轻描淡写之中只剩下薄薄的、无边的孤寂和落寞。

许之遥不忍再听下去,然而魏子霜却重新抬起眼,收敛了所有情绪,只说了一句:“多谢。”

这是许之遥头一次听她道谢,心中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忍不住唤了一声:“师姐……”

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安静了片刻,魏子霜先开口了,似是说了件极为平常的事一般,道:“我会拜江长老为师。”

“什么?”许之遥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魏子霜的脸上的平静却证明了她的耳朵并没有骗她,“可是,清仪剑法……”

一时心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魏子霜只是看了一眼她,没有起疑心,淡然说道:“我已经等了三年,等不到下一个三年了。”

许之遥怔住了,嘴里下意识嗫嚅着;“可是没有清仪剑法,要怎么成为……”

天下至尊。

她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噤了声,猛然想起魏子霜本就从未想过成为什么至尊之人,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只要血仇得报,她没有非要独步天下的理由。

好像一开始就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许之遥想到这,心下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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