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哦,都不睡觉

一夜心情大起大落,到了这会儿终于归于平静,倦意也趁机翻涌了上来。

陈在野揉了揉眼,一头栽进被褥之间,翻了个身,正欲阖眼沉沉睡去时,一些画面突然闯入脑海。

平时若是杜蘅看见了什么或是云起时摸到了什么,她一般是选择屏蔽掉的。

但这个画面就很不同寻常。

是杜蘅的视角。

杜蘅在给伤处上药。

受了伤因此需要涂药很正常,但他这个涂药的方式……就很不正常。

视野正中央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他先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愣,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始一层层剥去血衣,露出肌肉紧实的上身,他并没有着急上药,而是打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着伤处。

……又不是低头看不着,非要照着镜子擦!

……还挺自恋!

她甚至瞧见,他半侧过身子,故意鼓了鼓大臂上的肌肉。

“?”

她一下就睁开眼了。

这一定是挑衅吧???

杜蘅将目光从镜中收回,视野一晃,转为从上至下。

他开始低头上药了。

先是右胸上那道一指长的伤痕,他拔去药瓶上的塞子,毫不怜惜地倾倒在伤口上。

那白花花的、隆起的胸肌立马上下一震!线条骤然收紧又缓缓舒展,溅起的药粉像细碎的白尘飞在空中。

……似乎也抖飞进了她的眼中,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令她抬手盖住了眼。

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头还没有停,他像是陷入了思考,于是视线久久凝在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的胸膛上。

他一直身材很好,肌肉轮廓清晰,却没有虬结的夸张,尤其是胸肌,毫无突兀的锐利感,而是顺着胸腔弧度自然起伏隆起,像落了雪的沙丘,从这个视角来看,甚至瞧不见下腹。

他似乎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镜中,而且朝铜镜走近了些。

……似乎过于近了。

于是,不仅映出了他的猿臂蜂腰,甚至连下腹凸起的青筋都显得格外清晰。

……睡着了就看不到了。

……嗯,睡着了就好了。

陈在野长叹一声,“咚”地翻了个身,床榻被肘击随即发出一声“吱呀”的哀嚎声!更令人心烦意乱了!

然后,手中也传来了奇怪的触感。

刚开始还较为正常,是温水柔和温暖的触感,然后是一缕湿滑扫过手心,像握住了一簇水草。

城主府是有一片湖的。

她想,或许云起时是下湖游泳去了。

……嗯,一定是这样。

渐渐地,指腹的触感变得奇怪起来,先是划过一块滑润的鹅卵石,像硬桃的桃尖,然后划过一片有起有伏的湖底细泥,手感细腻而富有弹性不说,而且劲滑滚烫。

她想,这是有些奇怪的。

……不过,有地热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然后,他两指拈起了一颗小石子。

陈在野的脑子突然轰的一声炸了。

“???”

她足足呆滞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磨了磨后槽牙。

行,都不睡觉……

陈在野面无表情地在芥子袋中掏了掏,然后清了清嗓子。

上药的不上药了,游泳的也不游泳了,似乎再等她的下文。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她掏出一册《大悲咒》,朗声吟诵起来,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好好好,都这么玩是吧?

*

或许是白日睡觉总不如夜晚舒坦,又或许是昨夜和杜蘅说得过多了,陈在野梦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往事。

一会儿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爹坐在榻边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却不知怎的周遭环境一变,她出现在岳峙门后山的那片林子中,光着脚疯跑,又一会儿回到了第一次和人打架时,没打过,躲在她娘怀里嗷嗷哭……

中途还醒了好几次,又接着昏昏沉沉睡去,待醒来时,望向窗外,已是晚霞漫天。

思维不断发散,意识飘了很远。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她想。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只是恰巧联想到这儿了。

然后身体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也许并不是。】

这个声音的确让她心悸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息,她甚至觉着自己是没有休息好,所以幻听了。

然而,一种无形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推使她站了起身,推开了屋门。

“你醒了。”杜蘅正朝院外走去,听到动静于是顿住了脚。

“你这是是要去?”

“宴席快开始了,我去探听探听情况。”他答。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

“……”

气氛有些尴尬。

当她扫过杜蘅的脸时,她终于找到了这股尴尬的源头。

杜蘅本来站得笔直,或许是自知有些僵硬的缘故,他又将腿分开了些,然后抱起臂来,左右环视着,时不时摸摸鼻尖。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尴尬极了。

就像是在等她说些什么……

他是皇帝吗,还要人费心思猜他想听什么?

她也抱起臂:“你不是要去打探情况?”

“……”

话题终结了。

杜蘅欲言又止,还是转身朝外走,半只脚都踏出院去了,却又返了回来。

这会儿他走近了些,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忍住了,只十分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把云起时望出来了。

……他也走了过来,也不说话。

尴尬的人从杜蘅变成了她。

基于早晨那一遭,她是有点儿想逃的。

“你做什么。”杜蘅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有话跟师姐说。”云起时倒是笑了笑。

杜蘅冷冷地盯着他,盯了许久,才又语气不明地说:“早没有话说,晚没有话说,偏这时有话说。”

“正是。”他笑意不减。

杜蘅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冷哼了声,“……和清早一样?”

“咳咳咳!”陈在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云起时突然闪到了她身后,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后背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一个鲤鱼打挺躲开了!

另一个人就急着来扶她,她又将身一扭,反从他腋下逃走了!

“……”

那两个人的手齐齐顿在空中,就显得更尴尬了!

“一个一个说!”她连忙道,“杜蘅你先说!”

“师姐好偏心。”云起时幽幽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她没有管,她只想把这两个人赶紧解决掉。

“你想说什么?”

想把话题拉回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杜蘅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感觉他没憋好屁。

“你和颜如相熟吗?”

这个问题不算出乎意料。

她早已准备了说辞,不假思索便答:“你不是清楚吗,我是接了任务才……”

“那就是不熟了,”他打断道,“你知道的,她的事若追究起来可不小,我不问你是从谁那里接的任务,那人又是何居心——我只想知道,既然不熟,别管她的事了,如何?”

“……”陈在野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反问他是何居心,告诉他没有立场管她的事,但这一刻,她实打实愣了一下。

也就是因为这愣的一下,杜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像是移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肩背放松了些,转身朝外走去。

“他知道什么了?”她挠挠头,她自己都不知道。

云起时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师姐应该警惕些。”

“警惕谁?”

他没说。

她明白了。

“不过,你说的没错,是该警惕一些,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杜蘅出了院,便直奔前堂——这个时辰,钱大义一定在那里。

他冷冷地想,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什么察觉不到呢?

袒护的态度,难掩的亲近,从始至终同一立场,甚至是冒着被追责的风险也要帮忙!

而他,只有他,像个局外人!

陈在野怎么敢说她与颜如不熟的呢?

他怎么会不怀疑呢?

对止戈新盟忌惮到了极点,话里话外对新盟的不满,只瞧一眼,便能知道齐曜生前中了什么毒,是什么效用,又对齐曜的尸身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颜如这个人,一定是齐曜之死这整件事情的局中人。

丝丝线线构成了一张巨网。

而他从中得出了答案。

毒宗。

她一定是毒宗的人。

这是他早已推出的答案,而在此刻,他又有了些新的线索。

比如,在无名客栈遇到云起时的时候,他说他也在等人,他原以为,这厮等的是陈在野——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等的也是颜如呢?

再比如,第一面是,颜如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是巧合呢,还是他们本也相识?

一个名字从封存许久的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毒宗少宗主,渥丹。

他心下连连冷笑。

你们三人瞒我瞒得好苦。

但我还是知道了。

杜蘅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再一次加快了脚步,衣袂翻飞。

转过角,前堂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

他快步上前,对差役道。

“劳烦通报,我有要紧事告与钱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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