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玉眼睫轻颤了下,不明白这话是何意。她抿了抿唇,俯下身低垂着眉眼道:“圣颜尊威,奴婢不敢。”
她心中思量惠修容倒底是太过心急,这般贸然而来反太过扎眼,于自己弊大于利。
李玄翊并未理会她这句话真假,拂袖起身,看她时神色已然如常,“告诉福如海备轿辇,朕去钟粹宫看看。”
伶玉心底一诧,倏然抬眼触到他淡漠的黑眸时险些失了仪态。
现在去钟粹宫和夜里去钟粹宫是两码事,现在若去了,宫中不久会传遍钟粹宫伶玉宫女去给皇上送了回羹汤,皇上便跟她走了。夜里去钟粹宫是寻常翻牌子与她无关,这二者是完全两个意思。
伶玉收回神,低着头答了声“是”,随即恭敬地起身到外面去寻福如海。
……
惠修容亦是没料想皇上竟直接奔钟粹宫来了,也不知那伶玉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是真不懂她的意思还是有意这么做。
“穗音,把本宫那件绿衫襦裙取来,皇上最喜本宫穿那件宫裙。”她描了描眉,侧脸照镜时瞥见耳后一缕白发,扬着笑的神色瞬间冷下来,两指捏住那缕头发用力扯到手里。
穗音方捧着襦裙折回便把缘由瞧了个遍,她吓了一跳,忙扶住鬓间摇摇欲坠的簪子道:“娘娘仔细着别伤了自己。”
惠修容冷哼一声,“伤着就伤了,左右也是个废人。”
穗音连忙去劝:“娘娘这话莫说了,免得让人听了去。”
镜中女子眉眼多情,姿色也是洛京城数一数二的,容貌正盛时偏不能生育,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金砖白瓦的宫道上,伶玉微垂着头随侍在圣驾两侧。因着随行的宫人皆未撑伞,雨尚小,伶玉思来想去将伞握到手中,跟着宫人们一同淋雨水。
李玄翊双手搭膝靠着椅背,乾坤宫至钟粹宫的路算不得近,细数下来的确有些日子没去看过惠修容。他敛下眼,目光落在圣驾一侧的女子身上,她怀中抱着油纸伞,几缕发丝垂落到肩侧,露出一张白生生的侧脸。
宫里并未规矩随侍奴才不可撑伞,许是福如海私下给的令,让得这些人在外面淋雨,以往他不会注意到这些。
“福如海。”李玄翊移开视线,淡淡道。
福如海忽被点了名,忙弓腰到轿辇的近处,“奴才在。”
李玄翊指骨敲着扶沿儿,“日后下了雨自行给宫人们备伞。”
这话此时说就耐人寻味了,以往皇上养尊处优,九五至尊的人哪想的起来下人的事,福如海没让宫人撑伞是怕坏了规矩,有碍视线,万一伤着皇上罪过可就大了,而今皇上竟开了尊口给他们这份厚待,福如海不可谓不是受宠若惊。
他连忙应下,奉承地道了句,“是奴才疏忽,皇上体恤,奴才们感激不尽。”
退步往后扫了一圈,目光触及到身后女子怀中抱着的油纸伞时煞然怔住,一瞬明白过来,皇上哪是体恤他们,这是别有原因呢!
他心里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哀伤片刻,不禁想惠修容是从何处买到的人,生得姿容出色,怕是放眼整个花团锦簇的后宫,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的,不怪乎皇上才见两面就动了心思。
想着日后一旦这姑娘成了主子,荣宠一时,他得去巴结巴结。
“伶玉姑娘,皇上体恤咱们准许打伞,快撑着吧,别再淋坏了。”
那句话伶玉自然也听得清楚,她摸不准是说给她听的,还是他真有这个意思。伶玉对自己的相貌有几分自信,但九五至尊的君王,如他这般心思深沉,总不至于见过她一面就被蛊惑了去。
“多谢公公。”伶玉屈膝福了福身,眼眸向前处看了瞬,声音在细密的雨丝中轻细柔婉,“奴婢多谢皇上。”
李玄翊并未回头看她,甚至一句话没说,伶玉料想他大约听见,但面上不理不睬的态度更像是逗弄一只猫,先给她两颗甜枣吃个够,等吃饱喝足又打上两巴掌,猫没有第二个主人的选择只得受着,一面吃甜枣,一面挨巴掌。
伶玉心里默默地想这大概就是帝王的驭人之术,让你不觉间感激涕零,又不会太过于亲近,只可仰望,心生敬畏。
她退回原处跟着龙辇,撑开了油纸伞,袖中的手微紧了下,慢慢安慰自己此时不能急,更何况现今皇上已经对她上了一分心思。
圣驾停至到钟粹宫,里面宫人早得了信儿齐整整地跪在门前,惠修容披着竹叶枚纹的披风翘首等着,远远看见人先露出了个笑,又瞧见众多随侍宫人只有伶玉撑了伞眸中神色微微一变。
伶玉不会是没规矩的,有眼色都知道主子和奴才不一样,奴才没一个敢支伞她哪来那么大本事?除非是主子受了意,念此,惠修容脸上的笑没那么愉悦了。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与旁人共用一个丈夫,若非她不能有孕,这往皇上身边塞人的事她是万万不能去干。
手里的帕子捏得变了形,那一行轿辇渐进,惠修容迅速敛了神色,将握得皱皱巴巴的帕子揉了又揉。
“嫔妾给皇上请安。”随她这句话落下,腰肢微弯,身后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李玄翊双手扶起她,薄唇启开,“爱妃身子可好些了?”
许久未见到皇上,惠修容听到这句话心口倏然涌上股心酸,眼中落下泪来,不论这句话是否出于客套寒暄,倒底是句暖心的,惠修容不由得记起当初小产后,她悲痛欲绝,皇上那几天几乎日日来钟粹宫,可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懂男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最后硬生生把人熬得失了耐性,让她自己安心修养,几乎再没踏入过钟粹宫。
“好了,有皇上这句话,嫔妾就全好了。”她掉着泪,新上的妆容哭花了一半。
李玄翊看着身侧的女人不停拿帕子抹泪,记起她胎落那日,这不是他第一个孩子,后宫嫔妃算不上充盈却也不少,然他登基三载有余,到现在尚未有一个孩子平安降世,心底终究是有个结。
“皇上,娘娘,外面湿冷,快些入殿吧。”穗音福身上前,她心知皇上最不喜女子啼哭,恐动怒厌弃娘娘,悄声提了个醒。
惠修容反应过来,很快擦干眼角的泪,“嫔妾有罪,该先让皇上进殿的。”
“无妨。”李玄翊等她一步,一同入了殿。惠修容察觉到,心中又生出一阵温热,皇上待她还是有几分情分在。
伶玉淋了一半路的雨,外衫潮湿,她等主子们都进去了,收了伞,想回偏厢换件衣裳,刚走了一步又被穗音叫住,“伶玉,皇上尚未用饭,你去瞧瞧小厨房可都备好了?”
她在这钟粹宫住了小半月,惠修容从未为难过她,宫中的下人们与她没多少交集,唯一针对她的人就是穗音,她多少明白没惠修容受命她不敢这么做,自己身为惠修容固宠的工具,穗音须得替主子管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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