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顾昭雪攥紧了掌心。她面上却是挤出一丝笑容。
高座上的皇帝抬手,击掌声响彻大殿。
“带上来!”
顾昭雪本是不想再看那人一眼,却又怕露馅,只好转过身去。
殿门处的光线瞬时被两道身影遮挡,是一名内侍引着一人缓步走入殿中。
那是一个少年,身穿白衣,若离远看,会误以为他穿的是红衣,因为沾满了血污。
但身形挺拔如松,步伐矫健从容,气质绝非常人所有。
这大概是其他人目光追随的原因吧,要按往常,顾昭雪肯定觉得这人抢了她的风头,而心生不满了。
但现在的她根本不把这人放在眼里,直到那人走近了站定,突然被身后人一推在地。
那内侍厉声道:“见了公主还不下跪?”
傅云谏反应挺快,连忙用手撑住了地,看似听话地跪在地上,微掩着头。
他倒是会装可怜,但用错了对象。
她顾昭雪,可怜路边的一条狗也不会可怜他一分。
顾昭雪俯视着他,不料正好对上了这人审视的眼神。
眼神黑亮,让人看不透心思,总而言之,还是那让人反感的脸,多了几分稚气。
她后退了一步,转身面向皇帝,不客气地嗔怒道:
“父皇,这种人怎能登此大雅之堂,也不怕沾染了血腥气。”
但这话好像正对了他下怀,高座上传来了皇帝爽朗的笑声。
而那少年不知何时对上了她的目光,寒光乍现。
“此子乃是祁国余孽,前太子傅云谏。”皇帝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悠然。
这话一出,满殿议论纷纷。
“竟是祁国那位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如今祁国归顺于晏国,足见陛下威德远播,天命所归!”
前朝重臣计鼎连忙起身向皇帝敬酒。
这位也是话投机得很,龙颜大悦。
顾昭雪无心听这些奉承话,她注意到了那还跪在地上的傅云谏默默握紧了拳头。
果然,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臣斗胆一问,这傅云谏也曾身为祁国太子,一朝落败成了我国的阶下之囚,恐怕仇恨之心不死,留之恐成祸患啊。”
那位大臣朝傅云谏看了一眼,说道。
这话顾昭雪赞同得很,她投向了计鼎一个略带赞扬的眼神。
父皇不知他这样做,是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也是把自己和母后往深渊里跳啊!
她本想此时也下跪禀明,恳求父皇将此子即刻处决,永绝后患。
但是不过是历史再现,同心蛊也恰恰为此而存在。
“爱卿不必担心,他翻不出什么浪花。因为朕已命人给他种下了‘同心蛊’。”
众宾对这一陌生名词的疑惑声不绝入耳,此时,一名太医应声上前,托盘上摆着一个玉罐,恭敬地奉上前来。
这是沈太医,也是顾昭雪在太医院中唯一相熟的太医,他老是给自己研发出一些稀奇的护肤品。
还有……毒药。
前世的顾昭雪听不得别人批评,是用来害那些宫里宫外乱嚼她舌根的权贵们。
沈太医解释道:“此乃南疆秘术所炼同心蛊。子蛊已种入此子心脉,而这玉罐之内,便是母蛊。”
他将这只玉罐呈到了顾昭雪面前,黑黢黢的罐子里本以为什么都看不见,却有绿光流转。
仔细瞧,才发现这所谓母蛊竟是一只殷红如血的虫子到处乱爬。
顾昭雪面上无虞,其实是早已预判,强忍着内心的恐惧。
她最害怕虫子了!
“这母蛊看起来是一只丑恶的虫子,但对寄主有益无害。但子蛊对寄主来说,是天大的折磨。”
“只要轻轻挑动母蛊,子蛊便会在宿主体内躁动,令其心如针扎,痛不欲生。”
说罢,沈太医从托盘上拿起了银针,戳向那玉罐中的蛊虫。
玉罐里的那只蛊虫并无异动,而同一时刻,跪在地上的傅云谏身体猛地一僵,闷哼出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沁出冷汗。
他撑在地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紧接着全身也跟着疯狂抽搐,无力倒地。
这幅场景正常人看见会感到揪心,顾昭雪一时也忘记了动作。
她俯视着身下异常痛苦的人,眉头紧蹙,并没有感到大仇得报、解心头之恨的快意。
是心疼他吗?也说不上。
杀生不虐生,动物这样恐怕她也会心软。
皇帝看着痛苦到颤抖的傅云谏,满意地颔首,笑道:“收手吧。”
顾昭雪体态有些僵硬,父皇目光转向她,眼神宠溺地说:
“此子身手不凡,有他在你身边护卫,父皇母后也能安心些。至于如何用他……”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全凭我儿高兴。”
地上的白衣少年逐渐冷静了下来,殿内只剩下他的细喘声,顾昭雪瞅了他一眼。
算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成了自己的人又如何?甚至更好向他下手。
成了护卫又如何?可以让他死于非命,日后也好交代,即使宫里没人顾及他的命。
一旁的母后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顾昭雪,她轻启红唇道:
“昭儿,这礼物你可喜欢?”
顾昭雪露出了甜甜的笑,她拜谢两人,声音装得欣喜又兴奋:
“儿臣谢过父皇母后,这份礼物孩儿很喜欢。”
待生辰宴结束时,天还算早,顾昭雪回到了瑶光殿后,在书房内着笔,本想写下解决傅云谏的绝佳策略。
可是她提笔半晌,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这时,小荷进来了,她将那个盛着蛊虫的玉罐呈了上来:
“公主,那位……已经入住西耳房了。”
西耳房?呵,那也太便宜他了。
顾昭雪看向小荷,思索片刻道:
“让他住下人房,还要最脏,最烂,最臭的那一间。”
“还有,要不给他饭吃,让他饿死在那儿。”
“好……可是公主,奴婢想斗胆一问,为何您对奴婢这么好,对那傅云谏这么……”小荷怯懦地问道。
“坏?”顾昭雪饶有趣味回答道,“小荷,你在我面前有什么话尽管说,我都不会怪你的。”
“但是。”顾昭雪的语气严肃了些。
“你心疼谁也不要心疼这人,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亘古不变。”
小荷若有所思地轻声应道,将那玉罐推近了些。
“还有……这个母蛊,很是重要,公主打算藏在哪儿?”
顾昭雪瞥了那只殷红、冒着绿光的虫子,在幽暗的环境中,更加瘆人了。
顾昭雪摩挲着下巴,脑中冒出了很多想法,但纷纷被自己打消了。
“藏在哪儿都不安全……”顾昭雪喃喃自语着。
“有了!”她打了个响指,随即从腰间卸下香囊,解开来。
为了不瞄见那只令人作呕的虫子,顾昭雪半眯着眼,将那玉罐颠倒过来,倒进了囊中。
待她重新系好,心虽然安稳一些,但每天都要贴身带着这只虫子,顾昭雪还是有一点小膈应的。
没事,带久了总会脱敏的,那傅云谏,如今见他已经不怕了。
这样的野心家,还不是玩弄于我鼓掌之下?
*
今天是傅云谏来领命的日子。
瑶光殿正殿内,顾昭雪坐在中央的太妃椅上,假意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内心却在谋划着如何杀掉傅云谏。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是求父王处死傅云谏。
但是,以父王的性格,他此番作为就是为了羞辱傅云谏,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死的。
那自己杀了傅云谏?
顾昭雪没有自信到蠢的地步,自己身边甚至也找不出一个武力堪与他匹敌的盟友。
那给他下毒呢?
这一切都得等她手里有毒再论,目前先给他面前下个马威还是可以的。
门外传来异动,小荷领着少年走到了正殿中央,顾昭雪则装作专注看手里的书,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那人却依然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让人挑不出错。
“拜见明懿公主。”
顾昭雪仍看着书不理睬。
直到小荷低声提醒道:“公主,新来的侍卫到了。”
她这才瞥了傅云谏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卷。
傅云谏换了件新衣裳,洗去了那日的狼狈模样,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也束成了利落的高马尾。
模样本就光鲜,如今这身打扮,更增色不少,在外人看来,不像是个侍卫,而像个高门侯爷。
但,她不喜欢黑色。尤其是傅云谏穿黑色。
“谁给你挑的衣服?”
顾昭雪一开始的话就带着公主的威压,寻常人估计吓得失态。
傅云谏却意外地得体,他回了个礼道:
“回公主,这是内务府侍卫统一分发的服装。”少年声音冷淡中带着一丝不羁。
但那人的眼神和行为看起来不像出自一个人,行为无不体现着他的恭敬,眼神却晦暗不明。
这眼神让顾昭雪感到恶心。
“统一分发?”顾昭雪重复了遍他的话,“可你又不是普通的侍卫。”
她下半句本想借机侮辱傅云谏道:“如今你不是祁国的太子殿下,而是我们晏国的阶下囚。”
但顾昭雪立马认识到,这话原来是在此时说的!
一想到自己临死之际,傅云谏也说过。顾昭雪就将话咽在了肚子里。
她还是怕,怕上一世的结局重演,以为自己不说那句话面前人就没有野心了似的。
顾昭雪其实心里很清楚,眼前的少年,一日不除,那一天总会到来。
顾昭雪看向少年的眼神有一丝不自知的杀意,但说出的话却是顺耳了一些。
“本宫的贴身侍卫,自然得穿得与旁人区分开。”
身下之人一直目视前方,听到这句话,他抬眼对上顾昭雪的视线,眉头微皱。
“小荷,带他更衣,别忘了让他搬到下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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