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商会会馆内，水晶吊灯将舞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留声机流淌出慵懒的爵士乐，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1920年代上海滩的奢华与颓靡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陈振邦”先生携着他的新婚夫人“苏婉清”出现在舞厅入口时，原本喧闹的会场有了片刻的凝滞。

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燕尾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南洋富家子特有的、被财富和阳光滋养出的自信与些许傲慢。而他臂弯中的女子，一袭墨绿色暗纹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容颜清冷秀丽，气质高雅，宛如一株空谷幽兰，与舞会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好一对璧人……”不知是谁低声赞叹了一句。

林序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审视、好奇、羡慕、嫉妒……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苏婉清”应有的温婉浅笑，挽着沈酌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沈酌立刻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动作细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

“陈先生，苏夫人，欢迎欢迎！”山本商会的会长，一个身材微胖、戴着圆框眼镜、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两人，“二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敝会蓬荜生辉。”

“山本会长，久仰大名。”沈酌操着略带南洋口音的国语，笑容得体，握手时力度恰到好处，将一个年轻气盛又深谙社交之道的富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内子初次来上海，对一切都颇感新奇，听闻会长举办如此盛会，定要我来见识一番。”

林序配合地微微颔首，声音轻柔：“会长费心了。”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山本会长，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其警惕程度。

寒暄几句后，山本会长被其他客人唤走，但离开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两人明白，他们仍在密切的观察之下。

沈酌从侍者托盘中取过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林序，借机压低声音：“保险箱在三楼东侧尽头，走廊有守卫，需要找机会上去。”

林序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间与沈酌相触，一丝微妙的电流感闪过。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液，目光掠过舞厅，观察着人群和布局：“目标人物尚未全部到场，现在行动过早。我们需要更自然地融入这里。”

话音刚落，舞曲节奏一变，灯光也暗了下来，司仪宣布舞会开始，邀请各位嘉宾进入舞池。

几乎是瞬间，好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这对引人注目的“新婚夫妇”身上。按照他们扮演的人设，作为恩爱的新婚燕尔，绝无理由拒绝第一支舞。

沈酌和林序的身体同时僵硬了一瞬。

“看来，躲不掉了。”沈酌的声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无奈，他放下酒杯，向林序做出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带着宠溺的笑容，“夫人，赏光跳支舞？”

众目睽睽之下，林序只能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回以一个羞涩而幸福的微笑：“我的荣幸，振邦。”

当沈酌的手再次揽上林序的腰时，下午培训时的所有尴尬和僵硬卷土重来。林序的身体比之前更加紧绷，搭在沈酌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沈酌也好不到哪里去，步伐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踩到对方，两人在舞池边缘笨拙地移动着，与周围翩跹起舞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放松点，”沈酌不得不低下头，凑近林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林序敏感的耳廓，“他们在看。山本的人，还有其他人……我们得演得像样点。”

林序感觉耳根一阵发麻，那气息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但理智告诉他沈酌是对的。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尝试跟随沈酌的引导。然而，身体的记忆似乎比大脑更诚实，一旦试图放松，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手臂的力量、以及彼此身体靠近时传来的陌生触感。

为了演得更逼真，也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硬，沈酌手上微微用力，将林序搂得更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程度。林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沈酌稳稳地固定住。

“别动，”沈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现在是‘苏婉清’，很爱你的丈夫‘陈振邦’。”

这句话像是一道咒语，瞬间将林序拉回了角色。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抵抗，任由自己更贴近沈酌的胸膛。隔着两层衣物，能感受到对方结实的胸肌和传来的温热体温，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包围了他。

奇迹般地，当林序放弃抵抗，真正尝试去跟随时，身体的协调性反而回来了。沈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的引领变得不再那么僵硬，而是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流畅感。他前进，林序后退；他旋转，林序跟随。步伐渐渐合拍，不再磕绊。

悠扬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昏暗迷离的灯光模糊了周遭的视线。那些审视的目光似乎渐渐远去，舞池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序的手轻轻搭在沈酌宽阔的肩上，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起伏。沈酌的掌心紧贴着林序的腰侧，那纤细而柔韧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旗袍面料，清晰地传来。

一种陌生的暖流，在紧密相贴的肢体间悄然传递。分不清是谁的体温烘热了谁，也分不清那逐渐加速的心跳，究竟是源于任务的紧张，还是这过于亲密的伪装。

林序微微仰头，想提醒沈酌注意右后方一个疑似特工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沈酌低垂的目光中。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桀骜不驯或嘲讽的眼睛，此刻在迷离的灯光下，竟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着闪烁的灯影，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沈酌也正看着林序。卸下了平日那副冷冰冰的盔甲，在舞会的柔光下，这张清俊的脸庞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生动？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为了伪装，林序戴了隐形眼镜），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迷茫的神色。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周围的音乐、人声、灯光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滋生，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直到一曲终了，热烈的掌声响起，才将两人从这种诡异的沉浸感中惊醒。

林序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失态，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彼此过于接近的距离。沈酌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揽着林序腰的手，掌心那残留的温热触感却挥之不去。

掌声中，两人目光再次不经意地相撞，又都像触电般迅速移开。

沈酌轻咳一声，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领结。林序则微微侧身，假装被舞池另一侧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明明舞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他们却都觉得，这里的温度，似乎有点过高了。

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燥热，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