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多四还在震惊之余,莘爻便以掩耳不及之势再度出手,手指间的五枚铜花如箭一般齐齐射出,直射大萨满的脖颈。
大萨满身体灵活地避开凶险的铜花攻击,甚至入闲庭信步般再度挥动半裂的铜槌,击打腰间皮鼓。
“他怎么看起来没有受到暗器侵扰一样!”尚多四还欲再说,大萨满却不再给予机会。
他率先出击,一面敲动皮鼓,一面喃喃有词,其声音明明轻细之极,但在五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
轻细的声音传入耳廓,便迅速扩大数倍,在人脑中震颤不绝,耳鸣震震。
若是毫无内力的凡人,早已头爆血流而亡。
原守二等人虽有内力防身,又有莘爻封穴,竟也扛受不住,纷纷捂住头,四肢跪伏在地,厉声嘶吼。
“怎!得!办!”尚多四将期翼热切的目光投向张青霄,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三字,便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他声音嘶厉,如困兽哀嚎。
莘爻知道,她再出手,亦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
大萨满在武学上天赋只能说是“上佳”,但他在巫术上的天赋,尤其是这音诡之道才是真正的“冠绝天下”。
想起与他同僚十六年,见识过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莘爻目光愈发冷静。
她与张青宵视线交汇。
后者神色中蕴含着一种能洞察人心的深邃。
只一眼,莘爻便明白他的意思。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能破音诡之术的,自然亦是音诡之术。
张青霄竟想要与大萨满拼杀内力!
他可真是……
惯会让人生气呢!
“借你汉月一用。”莘爻露出恶劣的笑容,抢下汉月,劈向大萨满。
大萨满挥手格挡,显然不屑莘爻的武功。
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唐门中人武功微末,多是以暗器伤人。
莘爻虽抵挡了大萨满的音诡之术,但大萨满一早便有意观察她,一个人的武功可以骗人,但呼吸绝骗不了人。
待注意到她呼吸滞涩,甚至比常人还要弱上三分时,大萨满俨然确信她是个内力平平之人。
大萨满的自信没有错误。
莘爻假意劈剑,被大萨满出手格挡后,果真身体一晃,双脚控制不住后退。
同时,她极迅速地朝地面出剑,汉月的剑尖挑起地上的铜花,轻轻落在大萨满的兽皮彩衣上。
大萨满眉头一跳,催动内劲,一掌击开莘爻。
莘爻身体如破落蝴蝶般远远飞出数丈。
张青宵牙根咬紧,飞身接住莘爻,温润的眉目露出一丝厉色:“堂堂唐门门主,竟然内力低微如斯?”
莘爻无所谓地擦掉嘴角鲜血,手背上红艳艳的颜色灼得人眼疼,她厌恶地将血擦在黑色衣衫上。
待擦干净了血,像是才注意到张青霄逐渐阴沉的脸色一般,她嗤了一声,继而懒洋洋道:“我以为你会直接质问我武功去哪了?”
张青宵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还欲再说,倏然一道烈光射出,他迅速调转方向,以身挡在莘爻身前,为她挡住灼目的火光。
莘爻不由分说地拽拉着他的道袍,两人距离陡然拉近,张青霄面色转怒,正要挣开,她伸手点住他两耳开腔穴。
耳穴封住的下一瞬,一声巨响砸落在耳旁,这响声如惊雷一般。
张青霄与莘爻此时靠得很近,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火光迅速蔓延,高温升起,张青霄平静了十六年的心再次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他本欲移开脸,倏地身体一晃,四周开始地动山摇。
他不再逃离,而是不由分说地紧紧拥住莘爻,将她藏于自己脊骨之下,同时内力运转,包裹住脊椎骨,以脊背对准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几息之后,震晃的地面归于平静。
火光亦渐渐消散开来,他回首望去,大萨满原本站立之处,此时已烟硝石末,漫天飞舞。
“唐门……”张青霄低头与怀中女子对视。
“你又是在布哪一步棋?”
他还有句未说之语萦绕在舌尖,却被他生生吞下:这一次,你还要骗多少人?
莘爻没有给他回复,但事实已经给予了他答案。
尘土散去,大萨满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大萨满已不复先前的强势模样,地面余震一摇,他身子一晃,双膝腾地跪倒在地,原本鲜艳夺目的兽皮彩衣被炸成了碎布片,一缕一缕挂在他焦黑的皮肤上。
只听得“咳呲”一声,大萨满所戴的兽纹面具从眼角裂开,崩碎成数块残片,簌簌砸落在地面上。
额角的一行血水滑过大萨满面颊,流入他狰狞的双目。
全场死寂中,大萨满肩膀抖动,哼笑一声,随之仰天大笑。
两人齐齐盯住大萨满,没有人能想明白他这突然的举动。
莘爻倏地佛至心灵,她抬眼望着近在迟尺的汉月。
地动山摇之时,它的主人便果决地将它插入地面,剑柄对准上空,守护在莘爻身侧。
倘若大块石壁脱落,汉月便能为她牢牢地挡住石壁压身。
“笨道士。”莘爻挣开张青霄的怀抱,出手迅速,握住汉月挑了个剑花,确保自己可以一击必杀,方才朝大萨满走去。
大萨满注意到她的动作,笑容一滞,眼神死死锁住莘爻,冷呵一声:“原是这世界最阴狠卑鄙的人来了。”
大萨满认出她了!
张青霄原本平静如水的眼底出现杀意。
莘爻面色平静地提步上前。
她已经活了三十六年,听见过许多人骂她是疯子,怪物,恶人,叛国者......
倘若她要因为大萨满一句话呕死,那她早该跳一万遍黄河了。
随着她脚步逼近,大萨满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尖锐而有力:“莘爻,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你被人唾弃,追杀,如同丧家之犬,是谁收留了你?!”
趴在地上,早已是大汗涔涔的原守二等人纷纷目露茫然。
尚多四“呸”地吐出口中腥血,嘲道:“他怕是被炸魔怔了吧,这里哪有莘爻?”
大萨满依旧在骂:“那赵国皇帝许了你什么好处?那中原武林对你喊打喊杀。如今你还犯见地回头帮助当初要你命的赵国人,你犯见,你不止这十六年活不成人样,你下地狱也得被你族人烈火烹油!”
张青宵后背泛起凉意,好似身后出现无数双睁着眼睛的鬼魂,他们阴冷的目光如八爪鱼般黏在他的脊骨上。
大萨满眼睛精准地移落在张青宵身上,嘴角泛起恶劣的笑容:“莘爻,我输得起!但你会得到报应的......”
说完,大笑声中,他口鼻流血,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莘爻走近大萨满,毫不犹豫地举剑,刺穿大萨满的身体。
大萨满双手依旧紧紧握着铜槌和铜镜,一动不动。
血滴顺着汉月的剑锋,滴滴落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接着一朵的血花。
莘爻拔出剑,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汉月的剑身,剩余的血滴纷纷落下,她身子不自觉地后倾,拉开与汉月的距离,似乎并不想被血花沾染到身上。
忽然,她感觉脚下一片濡湿,低头一看,原来是大萨满的血静静地涓涓流到她的脚下。
她还是躲不开呢。
莘爻心底发笑,可她却猝不及防的想起九年前的那桩刺杀。
——她当年手刃某位好恩师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仇恨。
用剑的力度,也是极好的。
剑锋轻轻一划,见血封喉,喷射出的血雾笼罩她全身,那股血腥味久久不散。
她却觉得畅快异常。
两者死去的场面分明不同,她却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
“师......”张青宵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地藏菩萨怜悯阎罗恶鬼,诵唱梵音,救赎一个坠落地狱、早已罄竹难书的罪孽灵魂。
“他已死绝了。”
莘爻被张青霄的声音拉回神,她无视掉早已濡湿的双脚,将汉月扔给他,故作惋惜之色:“可惜,可惜,你的汉月还是好好的。”
原来,她方才靠近大萨满,是为了用剑划破铜花的表壳。
表壳粉碎,铜花内部的硝石和硫璜即可引爆,将大萨满炸死。
此举甚是冒险:汉月划开铜花的时机需得恰到好处,更要在引爆前退开其爆炸的范围。
否则铜花爆炸,其中雷霆之钧,不止是莘爻,一代名剑亦极有可能会折戟而归。
张青宵垂下眼帘。
不只是大萨满死前那句“报应”,久久在他脑中徘徊不散。
还有莘爻拿着汉月划破铜花的求死之举,她究竟想怎样,是真的想求死吗?!
这个,这个混蛋女人!!!
此时,空中不止弥漫着硝石和硫璜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你用的是什么暗器?”张青宵动作轻柔地擦试汉月,好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嘴。
“名剑香花啊。”
张青宵脖颈低垂,无人能见到他目色瞬间沉下,肯定道:“这不是名剑香花,这是雷灵子。”
雷灵子是一种弹珠大小的暗器,却有霹雳雷霆之威,是唐门所制的暗器,更是江湖排名第五的暗器。
“谁和你说,名剑香花就不能爆炸了?”莘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他的傻气。
“还是说......”
莘爻斜眼睨看,故意激怒道:“你不肯相信,我就是做出名剑香花的人?”
就如同你固执地不肯相信,我与别人是传闻中的神仙眷侣。
张青宵眼神不自知地闪动。
莘爻遽然一笑,面具下的眼底凝结出一片寒霜:“张青宵,所有的真相都容不得你不面对——我就是唐瑶。”
这段话,仿佛是一团滚烫的岩浆,烫得他眉宇出现一抹慌乱和恼怒,随即又被他压下。
令人怀疑他那向来从容的面色上,真的闪现过其他情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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