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莘爻的此番挑衅,张青宵面色平静,收剑离开,表现的无动于衷。
他来到原守二等人面前,喂他们服下药丸:“屏息静心,运气小周天。”
三人闻言纷纷盘膝坐起,用内力抚平躁动的五脏六腑。
莘爻抱胸倚靠烛台:“你倒是大方,这么上好的清心安神的丹丸,乃天师府秘方所制,一年不过两葫。你竟随手就送了。”
张青宵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越过莘爻,缓步走到棺椁前,运劲拍开棺板。
原守二等人耳朵一动,正欲睁眼,莘爻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在开棺找何剑仙。你们若是此时分心,只会白瞎了他的药丸。”
原守二等人纷纷屏息凝神,调转气海。
可他们心中悲愤之情犹如滔天怒海。
难道何剑仙被大萨满杀害,还封入棺内了吗?
这该死的萨满!
莘爻如何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冷嘲一声:“放心,何剑仙绝没有死......”
说着,她眼角望见张青宵伸手要往棺椁里面探,闪身一掌拍开他的手,厉色道:“不怕死吗?”
张青宵抬眼静静凝着她,眼底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一句:你有事?
莘爻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掌推开他:“我来!”
棺板已被打开,里面没有何不平,只有具陈年尸体,此人身约八尺,孔武有力,口衔良玉,身穿锦绣所制华服,尸臭几不可闻。
“韩重堂……”
“正是此人,你若要对其施展鞭尸之刑,请随意。”
张青霄摇头:“师叔要紧。”
莘爻哼了声,从怀中掏出一物什戴上。
张青霄见此物色泽乳白,制成手掌模样,莘爻双手轻易套入,不免多看了一眼。
莘爻将套好的手伸到他眼前:“好奇?”
张青霄只说:“你惯来有许多奇思妙想。”
莘爻微微一笑:“你奉承我,我也不会对你好脾气。”
“随意。”张青霄退后一步,让出位置:“翻尸掘地,对唐门主来说,应当驾轻就熟。”
莘爻笑容一滞。
她没有想到,十六年未见,昔日温和正直的小道士竟然长成了如今牙尖嘴利的模样。
“此物乃羊肠所制,可避开与赃物直接接触。”
莘爻别开脸,解释了一句。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最终还是选择对某人解释的愤怒,她翻开尸体的动作略显粗鲁。
原本僵直的尸体上下两身合在一处,被莘爻推挤到棺椁的角落里,露出一角石枕。
“枕头上有锁扣。”莘爻扣了扣石枕上的锁扣。
张青霄将汉月推到她面前。
莘爻挑眉:“你倒不怕我弄坏这把宝剑。”
“你不会。”张青霄肯定道。
莘爻正想要出声嘲讽,张青霄道:“师叔在底下,你不会浪费时间,亦不会对我或是对汉月如何。”
“不要装作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只认识一个狠心无情,诡计多端的女子。”张青霄反问:“唐门主,我与你萍水相逢,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会了解你呢?”
“噹!”莘爻一剑插在锁孔里,金属相撞,发出铮铮之声。
莘爻笑意盈盈:“是了。我还不知,张天师怎么就如此确信,我正是唐瑶的呢?”
她故作苦恼:“只因为我使出名剑香花,又说我是唐瑶,您便信了吗?”
张青霄明白,她看似是在询问他怎么肯定她是唐瑶,实则在问他肯定怎么她是“她”呢?
难道只是因为她说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吗?
两人分明从样貌上毫无关系,甚至莘爻此时所用的样貌,分明看不出假面的痕迹。
他怎么一眼便能坚信,她正是那个狠心绝情,害他满门的女子呢?
张青霄双眼沉静到死寂,正当莘爻以为他要做个不说话的摆件时,他陡然开口:“你早就知道师叔在里面。”
莘爻用劲一转剑靶,道:“狡兔三窟,阿保国人的手段向来如此。”
“咔嚓!”剑尖带动锁扣,叩开了门阀。
棺椁抖动,棺椁底部的石板退开,开出一道门,韩重堂的尸体没有了石板躺着,“腾”地坠落,里面传来尸体滚动碰撞的闷响声。
莘爻朝张青霄一笑,好似在说:啊呀,一代弄权上位的假皇帝,死后竟是这样一种结局。
张青霄上前,望着棺椁的门口:门口不大,只供体型正常的一人独行。
黑暗浓郁得近乎实质,如同一张饕餮大口,正蓄势待发地静候猎物。
张青霄正要跳入,莘爻却早他一步,率先进去。
墓道陡峭,空间狭小,她摸了一把带着水汽的石壁,心叫不好,快步冲下来。
张青宵紧跟其后,石阶并不长,几个呼吸后,二人来到墓底。
见到眼前景象时,莘爻双手攥紧成拳,她还是让大萨满死得太轻松了。
墓底是座水牢,一个行状枯槁,须发皆白,年约六旬的老者四肢被缚,绑在水牢中央的铁柱上,冷水已漫到他的胸口。
青色外衫早已破烂不堪,泡在水中,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白衫。
即便水牢昏暗,水波幽幽反射的光线下,右腕上的大片血色也使人难以忽略。
张青宵沉默不言地跳入水中,克制着上前,要替何不平解开锁链。
干涸的鲜血染红了锁链,手掌的伤痕纵横交错,指甲盖里的血迹干涸发黑,依稀可以看出指腹与虎口的陈年老茧。
张青宵目光从何不平血迹斑斑的手腕再到血迹干涸的衣衫,声音再也克制不住地颤抖:“师叔......”
何不平身体一动,缓缓抬起脸,惨白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青霄,你来了......”
见张青宵眼睛里蕴藏着滔天怒火,他心中了然:“我经脉已经被废,从此,怕是用不了剑了。”
这对于当世剑仙何不平来说,是何等的痛楚彻骨。
张青宵沉气,敛住情绪:“师叔勿忧,我先带您出去。”
何不平颔首,他失血过多,又在水牢泡了许久,头脑早已瞢眩。
可在他望见莘爻时,莘爻只觉得全身血液飞速倒流,脊背不住地发寒。
所幸何不平并未认出她的身份,而是转头问向张青宵:“青霄,这位女侠看着面生,她是何人?”
莘爻沉默,她这一世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这个传授她剑法的老者。
“妖女!我此生最恨之事,便是不计较正魔之别,传你剑术,收你为徒!”
何不平字字滴血,泣血涟如的话语跨越十六年的时间长河,再次响彻在她耳畔。
十六年前,龙虎山下。
莘爻武功虽然卓绝,却抵挡不住素有当世五大“剑仙”之称的何不平。
百招之后,相形见绌,她被何不平踹下山阶,呕出淤血,正欲再战,冰冷的剑身抵上她的脖颈处。
何不平一手执剑,一手背后,松柏之姿,却比以往更锐三分。
莘爻第一次见到原本温润的师父换了副面孔,心中迷茫又焦急:“师父,你为何说出了这番话语?”
她不明白,明明只是去了一趟开封,怎得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爱人另娶,她的师父要杀她。
这句话,她还未来得及说出,便被何不平打断。
“住口!”何不平双目犯冷,带着直白的恨意:“你若执意闯山,我便在今日了结了你!”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在开封犯了一个滔天大错,这场错误弥漫到龙虎山,险些毁了天师府的道统。
她的师父那日本应当杀了她,可他却放过了她。
这才有了如今的莘爻,或者说......唐瑶。
“青霄,她是谁?”
张青宵道:“唐门门主,唐瑶。”
何不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唐门门主,多谢你来救我。”
莘爻恭敬行礼,压住眼底的湿润:“剑仙这句谢,唐瑶当不起。”
随即,她语气一转,严肃道:“水位在上升。”
何不平低头望着淹过胸口的水:“青霄斩断锁链后,它速度快了许多。”
莘爻与张青霄视线交汇,对方迅速背起何不平。
两人快步往棺椁的门口奔去。
莘爻三言两语向两人解释清楚:“此处水牢怪异,与地下河流想通。只是锁链一处牢牢绑住了水阀。张天师一旦斩断锁链,水阀没了顾及,只怕水流漫上来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两人将何不平带出水牢,游龙帮三人刚运息结束,便见到受人敬仰的剑仙已被人斩断了经脉,气得要砍大萨满的尸身。
莘爻拦住三人:“水牢的水在逐渐漫上来了,我们必须快出去。”
“你怎知道……”尚多四好奇问道,却被原守二伸手阻拦打断。
“唐门于兵械一道多有建树,我等相信唐门主。”原守二恭敬道。
莘爻道:“既如此,还不快走?”
张青霄背着何不平,原守二三人互相搀扶着,跟在莘爻身后一起冲出前室。
待出来后,莘爻右手在石壁上摸索几息,找到机关,往内按压,“嗡嗡”数声,左右两道石门封住前室的入口。
石门那处穿来“窸窸窣窣”的水流声,地下石板已濡湿一片。
“水漫上来了!”
众人快步往墓口跑去。在离墓道还余五十步时,身后传来水流激拍石门的声音。
“水阀已破,河流只会愈来愈烈!”
莘爻不再犹豫,右手弹出三枚铜花,铜花“轰”地一声炸裂,裂开一个可供三人出行的巨口:“快!天井在上方,施展轻功飞上去。”
“唐门主,你不是说不能......”尚多四疑惑。
“废话少说!”莘爻举起尚多四,扔向天井。
尚多四迅速反应过来,他武功不错,腾空一踩,双手扒住天井边缘,迅速爬了上去。
张青宵背起何不平,借助墓碑,跃身跳了上去。
另外两人亦模仿张青宵跃了上去,只留下莘爻独自在墓内。
张青宵与莘爻对视。
拍打石门的水声愈来愈激烈,犹如数百名怒汉拍门狂吼。
张青霄的手移至汉月的剑柄上,只是没有下一步举动。
原守二伸出手:“唐门主,密室危险,快上来。”
莘爻轻笑一声,右腕射出一道线,戳中石壁,借其上去。
她一离开,急水冲垮石门,扑倒韩重堂的石碑。
六人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便察觉到脚下天井颤抖不止,他们急速跑开,待离墓穴百米远之后,愕然发现原本所站的天井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塌陷,掉落急湍的水流中。
“当真是好险!”原守二唏嘘不已。
他朝莘爻一笑,调侃道:“唐门主那时竟还不出来,真是吓死原某了。”
莘爻唇角一勾,露出怪异一笑:“是吗?我原还以为,张天师是要亲手灭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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