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隐瞧着她瘦小的背影，心下一阵怜惜。从霁薇进山之后，他就被北尧派下山去南海寻明月夜光，半年时间在仙山转瞬而逝，可他身处凡间却觉得时间漫长。

也不知道小师妹怎么搞得，有人这么欺负她，她都不还手。

霁薇此时滴溜溜的转着眼睛，开口试探：“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知道杨隐从何时回来，也不知他究竟看到多少。

虽然的确是陶夭夭挑事在先，可她也在无形之中拱火，并且差点就对陶夭夭动了杀心，想要剜去她的眼睛。

修真界的人，尤其是杨隐这种境界高于她之上的，轻易就能察觉到她心中的怨念。为了不给自己日后添麻烦，她回去还要先服个软才行。

“今晨就该回来的，在山下遇到点事就耽搁了。本来想着尽快进山去寻师尊，谁知突然感知到一处怨念，循着动静就听见了你的声音，待我走近之后便看见刚才那一幕。”

霁薇压下眼睑，沉默的点点头。

想来应是只见了最后一幕，来的不算早。

她微微仰头，对杨隐扯出一抹笑，“师兄，幸好你及时出现，不然我那三脚猫功夫还真躲不过去。”

杨隐面色关切：“小师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二人起了争执？”

霁薇摇摇头，神色惆怅：“我也不知道，她好像一直不喜欢我，我刻意躲藏，还是躲不掉。”

十分委屈，十分懂事，十分无奈。

她也不知道人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也很懂事理的不与人争执，可奈何偏偏就是躲不掉。

杨隐此刻心头一阵酸涩，更加心疼起霁薇来。

平日他与何皎传信，也知道霁薇是位乖巧懂事的女孩。一连突破了练气，入了筑基期，天赋好且没有过度自信，失了谦虚，还在大考中取得第一名，这种懂得上进又知恩图报的女孩不应该受那样的委屈，他回去要好好将今日之事告知贺溪亭。

杨隐道：“小师妹不必忧心，我定然会告知大师兄，绝对不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霁薇苦涩的笑了笑，点头颔首。

心中千回百转，她压下心头悸动，又问：“师兄，掌门师尊平日里忙吗？我入了山门已经半年，还没主动去找过师尊，想去向他问个好。”

这话她本来是想讲给贺溪亭的，奈何现下正是个能与杨隐多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

怕杨隐追问，她又补了句，“大考也结束了，我正好去跟师尊汇报一下我的近况。”

闻言，杨隐扑哧一笑，他朗声道：“好，那你就同我一起去找师尊吧。”

掠过伫立在空中的飞泉挂檐，来到临风居。

并非传统的屋舍，北尧仙君居住之地悬与半空之中，两边错综复杂的繁茂竹林，顺着青石踏过湖面来到一处石亭，亭中石几上还有未下完的棋局，霁薇跟着杨隐往里走，好奇的张望四周。

杨隐朝着紧闭的房门拱手行礼，“弟子杨隐带着师妹霁薇求见师尊。”

须臾，一阵风将房门吹开。屋舍全部由竹子搭建而成，床榻亦然，上面只铺了层单薄的薄被，屋内陈设寥寥无几，十分清寒。

霁薇跟着进去，悄悄地四处打量。心道，没想到北尧仙君还挺……节俭的。

北尧仙君似是宿醉刚醒，手里还拿着一壶白玉酒瓶，斜倚在榻上。

“小丫头，嫌我这里东西少？”

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霁薇连连摇头。

“我第一次来，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北尧灌了一口酒。

“嗯……弟子好奇，这仙人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现在一看，果真如心中所想，与世俗大有不同。”

霁薇毫不怯场的一字一句回答着。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是真觉得临风居十分有韵味，再加上见到北尧如此模样，心中更加笃定对仙人的刻板印象。

不拘于世俗，随心所欲。

听她这么讲，北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灌了几口酒，道：“说吧，都来找我何事啊。”

杨隐颔首，垂眸道：“弟子奉师尊之命南下，但我将南海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师尊要的明月夜光。”

北尧泄了口气，摇摇头，又看向霁薇，“那你呢？”

霁薇敛下眼眸，看了眼一旁的杨隐，尔后道：“弟子入道之后一直没来看您，是觉得没有做出一些成绩来，近日学堂大考结束了，我这才有了机会便让师兄顺手把我捎过来了。”

她与杨隐相视一笑，北尧这时坐起身来，手指懒懒抬起，指向霁薇。

一阵暖流涌过，经脉处隐匿的灵根自体外显出淡淡光影，矗立在霁薇胸口之处。

随后北尧收回手，赞许的笑了笑。

“不错，是个好苗子。”

“小师妹不是才刚步入筑基期吗？怎么就已经结出了灵根？”杨隐在一旁讶异，“难道你与大师兄一样，也是天生仙脉？”

“她不是。”

还未等霁薇说话，北尧便回答了他，随后看了他一眼，杨隐心领会神。

“师尊，弟子先告退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霁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还在纳闷，就听见北尧说：“去陪我下盘棋吧。”

坐在北尧对面，霁薇手执黑子，面上露出难色。

她根本不会围棋啊，怎么跟他下？

北尧似是没看到她的神色，催促道：“犹豫什么呢？”

于是霁薇硬着头皮落了一子，北尧紧随其后。

不过几个来回，处于顺风优势的黑棋地位便岌岌可危。

北尧又落一子，赢了棋局，他大笑两声，“这盘棋我跟你大师兄僵持了得有一阵子，今日终于让你给破了，哈哈哈哈，我赢了。”

“……”

合着，她站在贺溪亭这边帮了倒忙？

北尧捋了捋垂在耳边的一缕青丝，颇为欣慰道：“几百年了，终于碰见个棋艺比我更差的。”

师尊，你要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霁薇脸上无语凝噎，欺负她一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小白算什么？

“师尊，我虽然不精通棋艺，但我会一个十分有趣的下法，保证比围棋有意思多了。”

北尧斟了一杯酒，挑眉道：“哦？你还有自创棋法？”

霁薇点头，自信满满：“当然。这个棋法的规则呢，很简单。”

“如何简单？”

“谁先将棋子连成五个，就是谁赢。”

闻言，北尧往后一仰，笑道：“我当是什么新玩意儿呢，你说的这个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东西。”

霁薇诧异的瞪圆眼睛。

怎么会？难道几百年前也有人同她一样，也穿越过来了？

“不就是五子连珠嘛。”

霁薇讶异，往前倾了倾身子，“师尊，这个玩法……什么时候有的？”

“女娲造人，伏羲做棋。往日在宫中，你的教习先生难道没教你？”

察觉到北尧探究的目光，霁薇轻咳两声，忙道：“师尊你也看出来了，我若是认真学了，棋艺又怎会差成这样？”

“俗话说棋如人生，下棋多有意思啊，怎么你不喜欢？”

瞧霁薇一脸吃瘪模样，北尧爽朗大笑，霁薇颇为无奈的撇了他一眼。

“师尊，你别打趣我了。”

霁薇本以为北尧这种活了得有上千年的人，心里早已满目疮痍，倒是想不到他竟然还有这么强的少年心性。

修真界的尊卑位次都是按照灵力大小分，这是刚进山门时李怀瑜告诉她的。若不是北尧仙君修为最高，想必各位长老也不会非要推举他来做这个掌门。

但话又说回来，北尧仙君这么厉害，他要是想躲藏起来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他，可自己明明不想做掌门，不喜欢被拘在山上坐镇，那为何又回来了呢？

霁薇念头一转，又想起贺溪亭来。

北尧仙君不喜欢诸多俗事缠身，便将大小事务据悉推给各位长老，然长老们每日也要带着自家子弟修习，因此这大大小小的差事自然而然的落在贺溪亭身上。

没办法，谁让他生在仙山，修为又仅次于各位长老呢。

霁薇心中腹诽：好吧，当掌门当到这个份上，整日清闲，换做是她也乐意回来当这个甩手掌门。

不知北尧从何处唤出一柄折扇，他低头收拾残局，突然问道：“霁薇啊，你是不是觉得你师尊平日都很闲？”

“嗯？”

霁薇怔愣片刻，随后实诚答道：“嗯……师尊你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

北尧忽的抖了抖肩：“你也太小瞧你面前这个一千多岁的老头了吧。”

霁薇连连摇头，真诚的看着他：“师尊你一点都不老。”

“唉，人可不能貌相的，”北尧捋着发丝，叹了口气，“从你进屋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甩手掌门平日里就下下棋，偶尔兴致来了喝喝酒，等机缘到了渡劫飞升就行了？”

他自嘲一笑，“哪有这么好的事，这漫长无尽的日子啊，真是无聊极了。”

霁薇问出心中疑惑：“可是师尊你灵力这么高强，偷偷下山去凡间玩玩也没人能知晓吧？”

“下山？下山才不好。”他嘟囔了句：“要是在凡间遇上知己，那才是最痛苦的。”

霁薇耳目聪慧自然听懂了北尧话中的意思。

“师尊，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问呗。”

霁薇垂眸思索，开口道：“师尊，我外公祖上是不是也跟您有交情，所以我才能来凌霜峰修习仙法？”

不知北尧想到了什么，他眸中暗淡之色转瞬而逝，接着唉声叹气：“那交情可大咯，好了小丫头，不往这些事上说了。你来找我不是想问这些的吧。”

他目光清澈看向霁薇，霁薇亦跟他对视，心头突跳，被窥视的感觉蔓延开来。

这一瞬，霁薇想直接跟他摊牌。

她不是这里的霁薇，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是一个外来者，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跟之前的世界相似度极高的地方。

她还想向他问出心中疑惑，她在那里是真的死了吗？这里的霁薇也是真的不在了吗？

“我……”霁薇张口结舌。

“哈哈哈，行了丫头，不吓唬你了。酒劲上头我困乏了，你折根竹子自个儿回去吧。”

话落，北尧已是起身脚步虚浮的向竹屋走去。

霁薇木讷的掰了根细竹便往外走，出了石亭，细竹被灵力覆盖，变得宽大厚实悬在半空，霁薇轻点足尖，侧身而坐。

正欲起飞走时，北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让霁薇不寒而栗。

“如你所想，你就是你，逆天改命，为何不存在。”

……

顿了顿，他又叮嘱般，“好好修习吧，早日去见见你那老外公。”

霁薇猛地回头，竹屋房门紧闭，她不知北尧在里面做什么。

她越想探究，心就跳的越快。

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北尧仙君知道了什么？他是不是什么都知晓？

细竹施法而飞，带着霁薇离开临风居。然而她现在心思全然不在欣赏花木，感受飞行的快感之上。

心中浮现出一个，无法说服自己的想法。

如她所想，如她所愿，她就是她。

那是不是说，这个世界的“霁薇”，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