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约翰才哭够了,在杰的陪同下,一起去找医生了解“人道治疗”的情况。
“如果从现在开始进行‘人道治疗’,我们将主要侧重于减轻病人的痛苦,而不再对病人进行额外治疗。”医生顿了顿,这才谨慎地继续说,“按照你母亲的情况,如果进行‘人道治疗’,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一个月?”约翰听到这个时间,内心当时就崩溃了。他虽然早已设想过母亲接受人道治疗后活不了多久,但他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短。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要尊重母亲的意愿,可在这么残酷的时间面前,他刚产生出来的这点“超脱想法”一下子被击得粉碎。
“杰,我接受不了!”约翰扭头看向身旁的伴侣,眼泪一下子又掉了出来。
他知道母亲想要体面离开,可他真的没办法看着母亲就这么离开自己,“抱歉,我真的接受不了!妈妈明明有可能活下去的,我为什么要放弃她?那是我妈妈啊!我不能没有妈妈……”
杰看到约翰流泪,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眼里也变得有些湿润。他轻轻拥住约翰,吻了吻约翰的发顶,难过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实际上,这个时候也无需杰说什么,他默默陪在约翰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与支持了。
医生看到这场面,神色也很复杂,就算在医院里时不时就会看到这种生离死别,但也没谁能对这种场面做到毫不动容。
“你们不用急着现在就做决定,戴安娜目前情况还算稳定。”医生语气复杂地说,“但一旦她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我们就必须要考虑到底是采取常规治疗,还是‘人道治疗’。”
约翰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头埋在杰怀里,背对着医生,连回头看一眼医生的勇气都没有。
医生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病人如果继续接受常规治疗,会很痛苦。到时候我们将不得不把水管那样粗的导管仪器插入病人喉管里……”
约翰抬手捂住耳朵,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大哭着拒绝听一切不想听到的话。
医生无奈叹气,抬眸看向杰,眼里带了点哀求,希望杰能帮着劝一劝。
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难过地别开了眼。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转身走开。
……
……
约翰哭了很久,到后来眼睛都哭肿了。
杰的领口都被泪打湿了,拧一拧甚至都能拧出水来。
病房外的走廊上,时不时就有病人经过。
病人或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或是自己推着吊瓶架走,或是躺在病床上盖着白布被人推走。
约翰睁着红肿的眼睛,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这些病人。
杰就安安静静地陪在约翰身旁,一直紧紧握着约翰的手。
好一会儿,约翰才沙哑着嗓音开口说:“我想要妈妈活下去,就算治疗过程会很痛苦,我也想要鼓励她撑下去。”
“就像小时候我有次生了重病,呼吸都快停了,输液都很难找到血管,医生都劝我妈妈放弃我了,可我妈妈不同意,哭着对我做人工呼吸,我就突然活过来了。”
约翰眼里含着泪,扭头看向杰,“宝贝,你知道吗,当时医生都说我能活过来是个奇迹;是我妈妈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我妈妈能创造奇迹,为什么我不能?我也想从死神手里把我妈妈抢回来,我不想她走。”
杰眼眶也红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约翰才好。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杰才嗓音有些哽咽地出声:“你那时生重病,想要活下去,对吗?”
“当然啊。”约翰带着哭腔说,“人都会想要活下去呀。我那时才三岁,好多人都以为我不记得当时的事,其实我都记得。”
“我永远都忘不了妈妈救我的样子。她当时眼泪都沾到我脸上,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撑下去!我不要妈妈哭!”
杰心里很难过,压了压胸腔里涌上来的那股酸涩劲,嗓音沙哑地问:“你当时想撑下去,但阿姨现在想要撑下去吗?”
约翰愣住了,好半天都没说话。
“这不公平!”约翰突然又有些崩溃了,爆发性地含着泪说,“为什么妈妈就可以不顾医生劝阻坚持救我,我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坚持救我妈妈!”
“因为衰老病亡是不可抗的呀。”杰握紧了约翰的手,试图用这种亲密接触让约翰冷静一些,“你想要阿姨继续陪伴你,可阿姨继续接受治疗会非常痛苦。你难道想要把对亲情的眷恋建立在阿姨的痛苦之上吗?”
约翰答不上话来,又哭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哭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杰无言以对,心脏抽疼抽疼的。
约翰似乎也没想杰给出什么答案,一个人又默默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翰终于有些收了眼泪。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抽泣着说:“我想要妈妈过得轻松一些。”
杰心里震动,各种滋味涌上来,实在是辨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眼睛有些发热,嗓子也酸涩了,“约翰……”
他的傻约翰,这个笨蛋,明明心里那么难过不舍,却还是善良地选择了放手。
……
……
一个月后。
病房里。
杰陪着约翰站在病床前送别戴安娜。
“妈妈,我和杰已经登记结婚了。”约翰和杰十指紧扣,把两人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展示给母亲看,忍着泪含笑说,“你以后不用担心我会孤独终老啦,我和杰会恩爱到老的。”
戴安娜很憔悴,但神色却很欣喜。她有些吃力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这条项链的坠子是一枚戒指,平时都掩在病服底下,也没人瞧见。
“这是约翰尼他爸爸当年送我的求婚戒指。”戴安娜双手拿着项链,朝杰举了起来,“现在,这戒指送你啦,杰,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杰喉间酸涩,强压住落泪的冲动,弯腰低下头,让戴安娜将项链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约翰上前亲吻了戴安娜的脸颊,哽咽地低声说:“妈妈,我爱你。”
戴安娜慈爱地看着他,“我也爱你,约翰尼。”
病房门口,医生朝里看了看,暗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约翰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努力露出抹笑来,“妈妈,我和杰先出去啦。”
戴安娜轻轻点头,爱怜地看着杰拥着约翰走出了病房。
医生随即进入病房,关上了门。
约翰都不敢往里看一眼,脸埋到杰怀里,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杰搂着约翰,透过病房门的透明窗户看到医生们向戴安娜注入了人道治疗药物。
整个过程非常的短暂。
戴安娜很平静,走得很安详。
杰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曾经他以为这是一种解脱,现在心里却沉甸甸的。
当病房门再次打开,约翰没敢回头,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妈妈了。
……
……
一星期后。
杰陪着约翰办完了戴安娜的葬礼。
那天,太阳很明媚。
约翰抬头看了看天,轻声说:“我还以为葬礼当天都是要下雨的。”
杰说:“也许戴安娜不想看我们哭吧。”
约翰愣了小会儿,勉强露出笑来,“是啊,妈妈希望我们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又怎么会愿意让上天在她的葬礼上哭呢?就是要出太阳才好啊,越是明媚的天气才越是能配得上妈妈的葬礼。”
杰默默无言,和约翰并肩站在墓地前。
天上太阳很大,杰心里却像是下了场雨。他讨厌离别,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讨厌和人建立深刻的羁绊。羁绊越是深刻,离别的时候就越是痛苦。
杰:“约翰。”
约翰:“嗯?”
杰:“我想以后走在你前面。”留下来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反而先走的那个是轻松的,他不想当痛苦的那个。
约翰:“……”
杰:“算了,还是你走在我前面吧。”约翰这个笨蛋太重感情了,要是他走在约翰前面,这对约翰来说也太残忍了。
约翰轻轻笑了,伸手勾住杰的手指,“宝贝,我会努力走在你后面的。”
杰感觉眼眶酸涩,笨蛋约翰,害得他又想哭了。明明他是一个理性的人,不爱哭的。
“或者,我努力和你一起走。”约翰笑笑说。
杰紧紧回握住约翰的手,很认真地说:“我们以后一起走!”谁都不要走在谁后面,这样谁都不会痛苦了。
……
……
一年后。
婚姻咨询所。
杰和约翰坐在同一张长沙发上。
相比于一年前总戴着帽子不愿意露面的装扮,杰现在则是大大方方地把脸露在外面,也不再戴帽子遮掩自己。
约翰则是戴着连衣帽,好像很不想见人似的。
两人分别紧靠在沙发的两端,似乎恨不能有多远就离多远,中间仿佛隔了个银河系。
咨询师坐在两人对面,翻了翻手中的资料,看了眼两个别扭的夫夫,提议说:“两位可以坐近一些吗?”
杰下意识去看约翰,约翰也刚好扭过头来看他。
两人视线交汇,都有一瞬的错愕,但紧接着便是眷恋、气恼、困惑、不甘等一系列复杂情绪。
最后,两人都冷哼一声,齐齐别过头,谁也不看谁,也没谁往中间挪一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