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啊,严重吗?”吴姨娘去瞧女儿,含着脖子上下打量:“嗯,没见瘦,应该不是大事。”
陶次河在前面和父亲边望府内走边说话,忽然听见这话,转身跺脚,嗔唤道:“娘!”
“你娘逗你呢。”陶立然拦着她的肩哄着,用指背刮了陶次河的小脸,向初江轻努嘴:“一点小事就跳脚,也不像你姐姐多学学,稳重大方。”
陶次河听了生气,不情愿挨着父亲,一两下把陶立然搡开。
父亲脚下打踉跄,初江笑把他扶住:“四妹有自己的好,我还得羡慕她的活泼呢。”
吴姨娘轻拍了下陶次河的手:“瞧瞧你姐姐,多会说话。”
“作态罢了。”陶次河嘟囔了句。
初江贯作没听见。正堂的仆人从小路往这边走,她远远瞧见,向陶立然欠身:“父亲,女儿先去祖父那儿听话。“
陶立然余光一样向小路那边瞥了眼,他和自己父亲关系常年冷淡,也不多问,嗯了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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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虽只是暂居之地,一应摆设可见主人花费了好一番心思。光是角落里假石流水的造景就别有一番韵味,简单中透露着风骨,清雅别致。
初江廊外请下人通报,却听祖父有客人,让她在外面等待。
院内种着一颗巨大的华榛树,鸟儿在上面筑了巢。她立在檐口下,看见雏鸟叽叽喳喳地叫,大张的嘴巴毫不犹豫地昭示着它的感受。
盯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有了动静。管家走出来先行跨出门槛,停在原地向身后手请,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出来。
余光见那位青年向她作揖,只看得见一片淡蓝色的衣袂,“三姑娘。”
是一道清亮又不失沉稳的音色。
”郎君。“她侧身回礼。
里面忽然传来年迈又威严的声音,“初江,进来。”
初江欠身,不等青年应声,提裙跨过门槛离开。
尚是申时初,天空清明,屋内油灯点满,火气灼人。
初江向最里走去,陶辉坐在一方巨大的书案后,墙后挂着一副“洁清自矢”的字样。简单古朴的装潢更沉得主人不苟言笑。
“祖父。”初江行礼。
陶辉嗯了声,勾勒一笔墨宝,点了下方的太师椅:“坐。”
初江走到太师椅前,还未来得及坐下,听见,“王世女情况如何?”
她转身:“在魏王府,这件事情是三娘没办好。”
一滴墨泽突兀地落在宣纸上,陶辉盯着污迹拧眉:“我听下人说了,如果不是四娘,行踪不会那么容易暴露。”
初江走上前,移开镇纸,新抽了一张选址替换掉有了污渍的那张:“四妹当时还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陶辉摆摆手表示不写了,将羊毫笔放回笔山上:“跟她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十多岁了,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得靠做了娘娘的庶出妹妹荫赏得了个五品官位。结果还厚颜无耻不肖上进,天天围着一个妾侍打转。”
他那双粗眉斜飞向天,心情极其地不爽利。初江收拾着桌上的废纸,浅笑:“旁的伯叔祖也羡慕咱们家和谐。”
“他是你父亲,你自然为他说话。”陶辉冷哼一声:“他那模样若能够繁衍子嗣也就罢,结果到如今仍不得一子。无后为大,竟还不知羞愧,对那妾氏愈发得好,学得那些花柳丛中的浪荡子做先天情圣。”
祖父骂父亲,哪一个都不是能指摘的。初江默默听着,等祖父骂够了递上一盏茶。
陶辉呷了口茶:“你信上说找到了当年汇文馆的郑佑,可真有其事?”
初江点头:“魏王准备将郑佑还活着的消息公之于众。这件事他需要娘娘的帮助,就在六月二十娘娘寿辰那日。作为交换,他会解决王世妹的事。”
陶辉思忖,手不自觉地抚理长须。初江知道他在想什么:“祖父是在担心其他人觉得我们是魏王一派?孙女也担心过,但我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并且仔细一想,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无利可图。”
陶辉示意她继续说。
初江道:“这件事情办好,最高兴的会是陛下。再加上众人都知道八皇子也好,魏王也好,祖父向来不喜沾染这些派系之争。所以不管过程如何,事成之后只管说是受陛下所托。忠君之事,乃人臣之责,其他人无可指摘。而且郑佑当年惊才绝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他是先太子旧人,妥妥的中立派。三娘想,与这样的人结交,利大于弊。”
陶辉颇为赞同的点头,看向初江的眼神柔软了许多,带着低低的歉意:“一路上担惊受累了吧?说到底祖父不应该让你去淌这趟浑水,但放眼整个家,只有你让祖父放心。”
“王老友一生清廉正明,他的儿子我也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做出那等祸国殃民的坏事。陛下被奸人蒙蔽,他们落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境地。我自诩不是那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但也想为恩人留得血脉传承。”
说到最后动情处,他竟两眼婆娑,垂头叹息一声。
初江递上手帕,轻声道:“祖父重情重义,是家族的垂范。”
陶辉摆手拒绝手帕,瞬间整理好情绪:“只望你心里不要怪祖父。”
”不会。祖父知道的,我若是不想去,谁都说不动我。”初江道。
陶辉嗯了声,转言:“瞧见之前出门的那位青年没有?”
初江道:“不好细瞧。”
“他是会试第一,有望冲击明年初的一甲,年仅十九。就算郑佑没出事,在相当的年纪,他俩也不一定能分出伯仲。”陶辉话里别有深意。
初江装作没听明白:“先太子的眼光应当没错。”
陶辉没有因为被委婉反驳而感到不高兴,他自己曾经也是先太子的拥护者,淡淡一笑:“望他到时候不令大家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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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里来人传话贵妃召见。彼时,初江在凉亭休息。她送走信使,吩咐青岩去将祈福搜罗来的经书整理打包。
三妹陶再湖落了一棋,从棋盘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三姐,外面都在传你明面为娘娘祈福,实则是去找当年汇文馆的神童,可有这回事?”
初江规整散乱着的书卷,手一顿,没想到外面的传言会如此离谱。
她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免去了王皖的麻烦。
“自然不是。”初江话藏半句,看向棋盘另一侧的陶次河。
陶次河眨眨眼睛,忽而反应过来,向五妹道:“对呀,我们陶家跟先太子能有什么联系?不要听外面的人人云亦云。”
最小的陶又海歪头用手扒着石桌,皱起眉头:“真的吗?”
初江挑眉不置可否,从石凳上起身,低头抚平衣裳上的褶皱。陶再湖看着她,眼睛一转:“看来外面也并非是人云亦云,至少神童是真的回来了,对吗?”
初江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这个妹妹的敏锐感到害怕又欣慰。郑佑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且不久就会公之于众,再瞒也没什么意义。她微颔首。
陶再湖合掌一笑:“这么好玩的事啊,真想一睹神童的风采。”
“那不一定。”陶次河无聊地把玩着棋子,想起瘦得皮包骨头的郑佑,跟风采毫不搭边,带着奚落的笑:“你大概率会失望。”
再湖一脸不信,又去看初江。初江顿了会儿:“如果看样貌,是的。”
又说:“风采跟才华更挂钩。”
说这句话的时候,初江自己也有些没底气。她对于郑佑的了解,不必别人多,甚至也来自于听信传言的他人,真有没有才华更不好说。
所以在单黎别宫的南熏殿里,陶贵妃问起郑佑人才真的是否如传言时,初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了很久:“看着好像吃了许多苦楚,很难将以前和现在的的他联系起来。”
“你们在寿辰那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花厅上座的陶贵妃闲适地转动着手腕上的红玛瑙纹丝镯,光线折射映在她美丽的面孔上,半垂下的眼睛静谧又柔和。很难想象这样温文尔雅又慢条斯理的女人会忍受寒冬和痛苦去为自己逝去的丈夫伸冤。
初江笑着:“没想到姑姑会答应地那么快,三娘本来准备的一通腹稿竟没有了用武之地。”
陶贵妃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衬得人愈发华美:“千言万语不敌你的真心感受。寿辰那日也是,切记。”
“谢姑姑提醒。”初江道:“想请问姑姑,陛下知道郑佑的存在了吗?”
“真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并不重要。重点在于陛下表现出来的态度是甚,没表示,那就是不知道。”
初江思忖外面满天的传言,陛下至今没有表示,那么对郑佑的存在是接受的。到底是什么个态度,还待之后怎么说服。
陶贵妃见她思索着,拿起手边的茶碗,忽然道:“王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是小辈不能左右长辈的决定,姑姑不怪你。但这件事上我起初不知道,未来怎样我自然也不会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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