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恨我么。”
说完这句话,嚣张不再,泄了气一样,张昭搭着贺寻轮椅的扶手,蹲了下来。
眼泪一颗颗的打湿了那张照片,“贺寻,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那些年,起码我还有个念想。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啊......你有什么难处,你和我说啊,欠了什么债,还是生了什么病,你都不和我说。”搭在轮椅上的手轻轻搭向贺寻的腿,张昭的手顿在那里,细弱的双腿掩在宽大的裤管里,摸着冰凉的,沉默的眼泪变成了断断续续地抽泣:“问你就说前任,问你就说没关系,明明不是的啊,那次不是只是吵架了么......我找到你了......你腿什么时候能好啊......可你回来了啊......”
贺寻任张昭语无伦次地发泄,始终没有作声,时隔多年的照片四周微微向上卷起,张昭势不可挡的眼泪一滴滴地积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就在照片快盛不住的时候,贺寻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摸了摸张昭的头发,“张昭,我饿了。”
见张昭慢慢平静下来,贺寻拽着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擦干净了张昭的泪水,挂在脸上的,积在照片上的,直到袖口湿了一片。“你看,你把我的照片都弄坏了,请我吃饭吧,就当赔我照片了。”
隔了许久......
贺寻又推了推张昭没有动作的肩膀,继续说道:“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甲方,让你请吃个饭,你就不说话了,刚才话不是挺多的么。”
贺寻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指向多年前的疑问,不提那场分手,不提自己的腿到底怎么了,不提昨天,也不提刚才那些令他难堪的闹剧。不带什么情绪的,毫无痕迹的和张昭说,他饿了。
张昭也无法再继续。
撑了撑膝盖,张昭站了起来。用手背重重地搓了把脸,撇着嘴幽怨道:“你有没有点常识,哪有这么理直气壮的乙方,还点名道姓的要叫甲方请吃饭?”
贺寻微微仰起了头看着张昭,没什么力气地笑着咳了下。
“那你等我下,我换个衣服,代表青盾请我们追光大甲方吃饭。”说罢划着轮椅进了卧室。
张昭一个人在客厅等着。
房子位于南城,小区老老旧旧,室内是90年代的装修风格。
应该是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客厅很空荡,没什么家具和额外的摆设,靠墙摆着一张木沙发,另一边是一台落了灰的电视。
除了这些,还剩下门口的一个鞋架,只放了旧旧的两双鞋,没有多余的拖鞋,张昭凑近了看,都是贺寻的码数,低低地骂了句,“还算你小子老实,没带别人回来。”
等了许久,贺寻才出来。洗过了澡,头发没完全干透,蒸过热水的脸色有些泛红,看上去精神好了些,没有刚才那样苍白虚弱了,沐浴露清新的味道从贺寻身上悠悠地飘了过来。
张昭吸了口气,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了。
“刚在屋里没听清,好像你在外面说话了?你在跟我说话么?”贺寻问到。
张昭心道,夸你小子老实呢。但想起陈朝阳,又酸了起来,觉得几双鞋也证明不了什么,这么多年谁知道你都鬼混了什么。
实在不想再自讨没趣了,酸溜溜的话咽了下去,“我说,你这收拾得挺干净的。”
“我平时不怎么在这屋,也不用收拾,想吃什么?”
“不是你请我么,你定吧。”
“出了小区右拐有条街,人不多,有些小饭馆,去那看看?”
“嗯,听你的。”
张昭想要上手推轮椅,被贺寻拦下了,“我自己可以。”话一出口,又觉得生硬,补了句,“这个充电的,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和老刘骑行,碰到个电动轮椅老大爷非要和他比谁快。那会觉得这玩意可真带劲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也...”
“贺寻。”张昭听不下去了,只想打断这个对话。
“没想到,这个真挺方便的。”贺寻还是笑着把话圆了回来。
“我知道。”张昭没有再坚持帮他推轮椅,开门按了电梯等他。
小区的路况并不好,贺寻小心地按着操纵杆,躲着那些翘起的石砖,避开停歪的电动车。
张昭跟在旁边没有说话,用余光看见贺寻确实有些吃力了,不一会,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轮椅压过石子重重地颠了下,不只是撞疼了哪,贺寻闷哼了声。
“我来吧。”张昭绕到背后,见贺寻没有吭声,推着轮椅出了小区。
出了小区右拐,过了几个路口,终于看到了贺寻刚才说的那条街。
确实人不多,有一些小饭馆,看着招牌和门脸的样子应该已经开很久了。在北城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小街了,这些年都陆陆续续被整改。
从前学校门口也有这样的一条街,现在也没了吧。
见贺寻一直没说话,张昭先开了口,“到了,你熟悉,推荐个地方吧。”
“贺寻?”贺寻还是没吭声。
张昭觉得奇怪,绕到了轮椅前面,发现贺寻虚虚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竟睡着了。
“贺...”本想叫醒,可贺寻此刻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天气不冷,风有些大,贺寻额头上的汗已经干了,眉头却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张昭突然想起了早晨,在他和催收的争执的时候,贺寻说了句他不舒服,本来就不舒服,又强打着精神洗了澡,终于支撑不过去了才睡了吧。
来吃饭的路上都是期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往回反的路程却显得有些长了。
风一阵阵吹过来,贺寻的头发还没有干透,这样吹着会感冒吧,张昭脚步急促了起来,太快了又怕轮椅颠簸贺寻不舒服。
最后张昭索性停了下来,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一颗颗解了衬衫的衣扣,脱了下来。然后把衬衣的一侧搭在轮椅背上,另一侧小心地罩在贺寻头上。
在京平的南城,一个板砖扔过去,确实能砸死一堆光膀子大爷。
但光膀子有光膀子的配置,比如要有一个圆圆的肚子,上身有个背心的色差晒痕,再不济也得配把扇子。
像张昭这样的配置就看着很不对味,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光着膀子露着八块腹肌,过分板正的西裤套在步伐并不晃悠的长腿上,神色匆匆的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蒙着头的神秘青年。
十分惹人侧目,令人浮想联翩。
这时,一个风韵犹存的大姐拎着菜路过,脸上露出了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好东西时的神色,心满意足的感叹道:“啧,现在的小伙子......”
终于快走到了小区门口,经过一个社区蔬菜水果店,这会没什么生意,店主正在门口晃荡。这人就是一个配置对味的光膀子大爷,要肚子有肚子,要扇子有扇子,背心的晒痕格外清晰,领口和双臂对比其他位置晒得黑中发红。
大爷看到张昭,突然眼前一亮,边用扇子指着张昭,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到:“小伙子,你这腹肌不错,和我年轻的时候不相上下,现在就剩一块啦。”说罢还pia唧pia唧地大声拍了起来。
那声音实在太大,张昭尴尬一笑,怕吵醒了贺寻,只想快步走过。
可走了两步,想到贺寻刚刚说饿了,一会醒来再出来吃饭就有些晚了,决定还是买些菜回去做,只好又硬着头皮找光膀大爷买菜。
张昭压低了嗓子对光膀大爷说:“大爷您小点声,他不舒服睡了,别吵到他。”又指了指轮椅继续说道:“我不方便进去,您可以直接帮我进去拿么,我在这给您结账。”
光膀大爷听罢停住了大声拍肚子的手,一边忍不住上下瞟着张昭一边热心肠地说:“诶诶,可以的。”又掏出手机,按了半天打出了一个对话框,对张昭说:“你想买什么买多少,都写在这里,我怕我记不住。”
光膀大爷拿着张昭打好的列表进去称菜,快进门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贺寻,嘀咕了一句什么进了门。
不一会,光膀大爷拿着一堆称好的菜和肉走了出来,递给张昭一张小票,又指了指墙上的二维码,“我帮你拿着东西,你先扫,你扫好了我再递给你。”
趁着张昭扫码的空当,光膀大爷打量起了贺寻,随口聊道:“这小伙子是不是住左边这个小区啊,这么年轻坐轮椅的不多,我好像见过他几次,这是身体不好啊。”
张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接他的话。
光膀大爷继续说:“上次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小伙子和他一起来我这买过菜,那小伙子也挺瘦的,就是没你这么高。”
“叮。”转账成功的声音响起。
可张昭此时只想把贺寻连人带轮椅甩光膀大爷脸上......
还有个小伙子是吧,也挺瘦的是吧,陈朝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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