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浪客剑心8

细小凝实的雪粒,伴着林间风打在身上针扎一样。

安卡披着一张新剥下来的兽皮坐在一个雪窝里,抓一把雪在脸上蹭洗,化为红色的雪水流下它的指缝。

它一直在平复心情,接受着三堇的神堕,揣测着格兰的情况。

刚才安卡咬死了一头盯着自己不放的狼,估计它被逐出狼群,饿得发疯才来攻击安卡。

一般豺狼虎豹都会依靠直觉绕着安卡走。

生物本能都是趋利避害,为什么神会那样?

假使三堇和格兰能够会面,将是融合,还是一个杀掉另一个?

自己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观测?裁判?

要是神陨有先例可考就好了。

三堇陨落之后,宇宙会随机选一个神,还是说不需要了?

不……三堇说神器的力量源于永恒的神座。宇宙需要神。

原因不清楚,目的肯定是为了维持宇宙平衡,完全损己利他的。

要是一半人有这觉悟,山下也不至于战火连天了。

三堇还剩点神力,面对一帮凡人绰绰有余。

可才过一个世界就剩那点了,神力流逝的速度非常快……安卡一头撞进干沙的雪里,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手足并用向山下跑去。

山脚有户人家,女主人看见了它,它用正常的速度双腿走过,却被叫住了。

安卡跟她进屋烤火,蹭点吃的。

女主人年轻冷艳,举止温柔得体,姓雪代,她丈夫安卡没太注意,有些煞气在,应该是隐退或隐藏身份的杀手之类。

“你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深山?跟家人走散了吗?”

萝卜清甜软烂,汤水清澈浮着油星。

“好喝。”

“谢谢。你这疤是怎么……”

安卡又盛一碗。

“爬佛像玩,摔下来磕的。”

喝完两碗,安卡打听了京都灾情和附近的避难所,声称要去寻亲,便走了。

很快找到寂然寺,几番询问找到个叫净慈的和尚,得知三堇早已和那一老一小下山,不知去处。

“狼咬的。”见净慈留意自己的脸,安卡说。“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特意留话,不过我当时因为一位女施主的发问陷于困顿,他告诉我——是痛苦以强烈的阵痛孕育了智慧,是众生渡佛,而非佛渡众生。”

安卡出了寺门,望着山下黑黢黢的城镇,凝眉沉思。

它知道宇宙需要神的原因了。

人要神,为宇宙世界规则的困惑,为万事万物的诞生和存在,创造一个无法验证的解释。

寰宇生灵无不在期慕本质虚无的起源和造物神。

所以不是神创造了宇宙生灵,是宇宙生灵创造了神,为其**服役。

而无知、傲慢又贪婪的人类因着多出一分智识,奴役神明。

佛的塑像,如同珍奇动物一样被固定在佛龛之间被投喂、凝视。

耶稣的像,十字架上那可怜的惨样儿被高举过头顶。

和至今犹残存于世的或明显或隐晦的奴隶制一样,把部分同族贬为奴隶,代为承担体力劳动,满足支配的**;也要把什么东西奉上神坛,做为寄寓恐惧、爱欲、疑问和种种意识之苦的出口,对其狂热叩拜,满足被奴役的**。

奴隶的潜质和暴君的潜质同时存在于每个人骨子里。

那些无宗教的国家的人也是要神的,有的把别的民族创造的神拿来信。声称自己不信神或者不知道有神的,也有他的“神”。

以前是土地是上苍是皇权,未来是科学是金钱是个人主义……所有世界,不创造“神”,或者失去“神”,就运行不下去。

而作为这一切信仰的载体,神明也只会向着一个目的——摆脱生灵的凝视和神座的枷锁。

神陨是彻底的消失,从所有维度,包括生灵的记忆中被剔除。这是神陨不可考的原因。

这也决定了神的更迭不是一般生命时间顺序承接的轮回,而是代换。

换做下一任神明的,显而易见,得是算半个永恒的现任神明的因果。

……

他们在这世上都了无牵挂,没有目的地,找到能够安宁生活的地方就是全部的计划。

一路都由志里决定是否与遇见的难民或商队同行,以及脱离他们独行的时机。

她机警谨慎地带着他们躲过泛滥在这片大地上的杀戮、劫掠和疫病,她不觉得当下的人世多么值得活,但死她是不肯的。

明明没有可赢的,死了却像是败给了什么,她尤其不想看到这两个孩子惨死在自己面前。

平静敞亮的土路上满是板车辙的深浅沟壑,两侧是大片金黄的农田。

田间许多人顶着傍晚亦不散的暑热收割早稻,警惕地从汗湿的眼皮下瞅他们,动作又急了几分。

远离交战区域,生活尚且安逸,听多了战事的惨烈恐怖,附近来了生人,村民们比战区逃出的难民还要惊弓之鸟。

志里一路看过来,隐约觉得他们如此焦急地割稻子,不止是怕稻田被大兵的马匹踏毁。

村落周围修筑了粗陋的防御工事,村口来往着牛车。

村庄像个孕育中的妇人,急需保护却只能穿一身扛不起来的泥盔甲。

“天黑之前走过那片树林,绕开这座山。”

志里加快了步伐。

“田里是丰收,人却没有饱态,修成那样的土砖墙看上去顶多只能防十来个骑兵,而近靠的这山,林木掩蔽山势险峻,应是有山贼。他们随时会来抢劫这个村子。”

她的判断总是对的。

然而准确的判断带不来好运,他们在夕阳斜照的灿金色的林中,撞上了数个骑着马配着长刀的男人。

类似的山贼流寇数不胜数,多半是逃兵、失去家园土地的农民或落魄武士。

三堇蔫蔫的,她猜测他在吃某种草药减少自己昏睡的时间,这样所保持的清醒格外疲惫;

宗次郎曾削下过一个男人的头,但是从背后,他毕竟年幼。

她站在他们身前。面对匪徒们不急不缓地贪婪打量的目光,她抖着手解下腰间的枕头,沿着缝线撕开枕皮和衬里,稻壳如沙倾泻,一个棉布包砸在稻壳堆上。

她把布包捡起来扔过去。

领头的男人举刀穿过布包,发出铿锵声。

里面是一块金子和一些碎银,她毕生最后的身家。

“都在这了,放我们一条生路。”

头领有趣地看了眼拖着把长刀的宗次郎。

“他们是你的儿子和孙子?”

志里摇头。

“真遗憾,这些只够买一个人的命。”

“又来?”队伍边缘有山贼嘀咕。

“挺好玩的嘛。”另一人回。

“老妇小孩再加一个病秧子,加起来都不算一个人吧。”头领身后一个右耳缺半边的男人说。

“那得把他们拆开了组成一个看看。”

缺耳朵的男人紧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在头领眼神的胁迫中闭上了嘴。

“记挂你的老母亲,就回去尽孝好了,爷不强留。”

看似宽宥的话藏着约定俗成的别样意味,缺耳朵的男人拍马上前,拔出刀,扬起手臂,对准志里的头。

不会有人,也没人能救他们,自己先死倒也好,志里闭上眼睛。

宗次郎没有一点把握能架住他的刀。他扔下长刀用全身力气撞开志里,然而砍刀没有落下,只听到一声马的凄厉嘶鸣。

他扭头看去;

马的前蹄从关节处被整齐砍断,男人随马向前栽倒,三堇站在一旁,拿着他的长刀,一击而后收刀的姿势,在其下落时迅速调整为挥,击向刀柄。

刀身飞出,带出少许鲜血和几根手指,溅落在金绿和软的草甸上。

宗次郎推拽着志里跑向林中深处,躲到树干较为幽狭的树下的灌木丛,以为三堇会跟过来——

三堇用长刀挑起草甸上的那把,在看清踏来的马群阵势后,他将宗次郎这把更为锋利的长刀换至左手。

瞬息之间,他于两匹先后踏来的快马之间屈膝半跪,右手刀抵挡两柄一前一后狠劈而下的砍刀,冲击使得他不住震颤;

左手刀砍断了先行而至的马前蹄,同时耸起右肩抵住刀背,架起上方的砍刀,为旋身争取空间,转而削下后至之马的一条后腿。

他扔下豁口了的刀,活动着被震麻的右肩,提着长刀缓缓站起。

马依惯性向前,终于在三堇身后倒向失去腿的一侧,两匹马互相碰撞。

马上的人,幸运的只卡住了一条腿,不幸的,头被压在沉重的马身下,像海绵一样随着马的挣扎被不断地挤出血来。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以宗次郎的低视角和极强的动态视力才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其余山贼只是一拥而过,回头发现血流满地。

他们易怒、好战且不信邪。

头领倒是想退,面对能准确砍下跑马关节的高手,又无利可图,不值当硬拼。

无奈往后无以服众,只好心存侥幸: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认真起来就能宰了他。

头领放了几句狠话,鼓动手下三人再上,自己绕后包抄。

四人分散包围而来,三堇也没什么力气拉开架势。

刀剑无眼,哪怕马蹄踏到,也会失去大半行动能力。

他姑且还能与动物交流。

即将奔至近前,马匹突然猛烈摇晃头颈、前撅后蹬,将人甩了下去,独自跑开。

一人坠马,被马蹄踏得无法动弹,一人被甩飞,向着三堇摔了过来。

还有一人精通马术,察觉不对劲,暗自做好了跳马准备。

三堇自下而上挥刀,将横飞过来的人破成两截,另一人冒着血雨举刀向他砍来。

三堇侧身,让他撞上了偷偷弃马的头领从背后刺过来的暗剑。

头领正待开口求饶,眼前金光一闪,便感到自己飞了出去,天旋地转,落在阳光斑驳的草窠里。

他倒转的视野中,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体握着剑,同剑刺中的人一齐倒下。

草地吞下了所有血液,绿叶凝聚了红露,人和马森白的骨头在夕阳下闪着光,偶有晃动。

“没有一个民族能够自立于科学理性的原则之上;至今还没有一个先例,除非一时犯傻,出现在一瞬间。社会'主义就其本质来说势必是无神论,因为它从出现伊始就宣称它是无神论的思想体系,并打算建立在绝对科学与理性的原则之上。

“理性与科学在各民族的发展史上,无论现在乃至从开天辟地起,从来都只履行次要的和辅助性的职责;并将这样履行下去,直到世界末日。各民族是由另一种驾驭一切和统治一切的力量确立和推动前进的,但是这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却无人知晓,也无人能够解释清楚。

“这力量乃是一种孜孜不倦非走到底决不罢休的力量,同时它又否认有朝一日会走到底,这是一种不断而又永不止息地肯定自己存在和否认自己死亡的力量。诚如圣经所说,这是生命的源泉,这是‘活水之江河’,亦即《启示录》一再警示我们有朝一日将会干涸的江河。

“诚如哲学家们所说,这是美学的原则,诚如他们认同的,这也是道德的原则。我把这简称之为“寻神”。任何一个民族在它存在的任何一个时期,整个民族运动的目的,说到底就是寻神,寻找自己的神,而且这神一定要是自己的,非但要找到他并且要信仰他,信仰他是本民族惟一的真正的神。

“神是一个民族从开始到终了加在一起而形成的整个民族的综合的个人。还从来不曾有过所有的民族或许多民族共有一个神的事,但我们常见的却是每一个民族都有一个自己的单独的神。民族消灭之日也就是众神成为共同的神之时。当众神成了共同的神,那众神以及对他们的信仰也就会随同诸民族的死亡而一起死亡。

“一个民族越是强大,它所信仰的神也就越与众不同。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过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民族,宗教信仰也就是善恶观。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善恶观和自己认为的恶与善。当许多民族的善恶观开始逐渐类同的时候,那世界上的民族之分也将逐渐绝灭,到那时候善与恶的区别也将逐渐模糊和消失。

“理性从来没有能力确定何谓善与何谓恶,甚至都没有能力来区分善与恶,哪怕大致上区分一下也不行;相反,它常常可耻而又可怜地将善恶混淆;而科学则认为只有拳头才能解决问题。

“半瓶子醋的科学尤其以此见长,它是人类最可怕的灾难,比瘟疫、饥饿和战争更可怕,直到本世纪以前还无人知晓这一旷古未有的灾难。半瓶子醋的科学这是迄今为止从来不曾有过的暴君。

“这暴君有自己的祭司与奴隶,所有的人都怀着满腔的爱以及迄今为止不可思议的迷信他顶礼膜拜,甚至科学在它面前也战战兢兢,对它可耻地一味纵容。”

……“我把神降低到民族的普通的本质属性?恰恰相反,我把民族提高到了神的地位。再说过去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呢?民族——这是神的肉身。

“任何民族只要他们仍旧拥有自己单独的神,并且毫不妥协地排除世界上所有其他的神;只要他们仍旧相信他们用自己的神定能战胜和驱逐所有其他的神,那他们就始终是个独立的民族。

“从开天辟地起,所有的民族都这样坚信,起码所有的伟大民族,所有令人多少刮目相看的民族,所有站在人类前列的民族,都这样坚信不疑。不能否认这一事实。

“犹太人之所以坚持活下来,就为了等候真正的神,并把这个神留给了世界。古希腊人把大自然神化了,并把自己的宗教遗赠给了世界,这宗教就是他们的哲学和艺术,古罗马把生活在国家中的民族神化了,并把国家遗赠给了世界各民族……”

——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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