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桥上红裙白衣的少女,早已迈着轻巧的步子离去。想来今日的祭祀舞,定能让水神雨丰满意。
洛魂似是忘了,他已经付了买酒钱,所以把邵允杀掉也无妨,这样酒钱回到了自己身上,连带着邵允的那一份也归了自己。他只是喝酒,喝完了这一壶,便喝邵允的杨梅酒。
邵允说,这是他自酿的。
北境东南丘陵有群山,唤作珠玉川,这是邵允师门珠玉剑宗所在。山间气候湿润,云雾缭绕,杨梅长得很好。当然,主要是师娘爱吃杨梅,才会有那么多的杨梅树。他拜入师门之后,自酿杨梅酒,也受到师尊与一众师兄师姐的喜爱。
他说,去年今日的杨梅酿酒,以家乡特制的方法封存一年,饮用最佳。
洛魂闻着那味道,杨梅的甜香气混着酒的清冽,当即大喜,喝了一口,直接躺地上了。
他醉了。
邵允微微笑着,依然小口喝着酒,看着夜色,眉间朱砂在月晕之下,泛着如火光泽。
……
翌日。
洛魂捂着头醒来,在草地上坐起身来,困惑于自己在此过了一夜。天未完全放明,如今晨光熹微,万物皆待旭日初升。
他摸了摸怀中被他体温熨烫得温暖的剑,心中安宁,便开始努力回想起昨夜的事。
饮酒,啖肉,圣女大典,红裙白衣,祭祀舞,杨梅酒……
他醉酒并不会断片,只是要想起来会有些困难。
他依然捂着脑袋,对抗着那隐隐的疼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毫无戒备地酒醉。他爱饮酒,却很少让自己无所顾忌地醉酒,那往往都会带来死亡的危险,他从不轻易把自己置于极危险的出境——除非对面那人姓袁。
所以,为何面对那个姓邵的,自己会这边轻松惬意?与他的对话,拢共数起来也不过十余句,怎么兀地便对他如此松懈?
洛魂望着身边剩下的大半坛杨梅酒,陷入了沉思。
他醒来时,周围已是空无一人,什么邵允什么绿林汉子,都仿若是昨夜的一场梦。只有那卖茶饮小食的摊子,仿佛还在轻轻述说夜里的那场祭祀舞。当然,大清早的小摊并没有人营生,但摊毕竟还在那摆着,那印着“茶”字的旗帜在微微的凉意中迎风招展。
洛魂回忆着昨夜,品析着邵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表情,想了半晌,直至昕阳露角,这才自哂一声,站起身来,去溪边简单梳洗了一番。
河水中倒映的人影,依是那样俊美,唇红齿白,面色冷峻,混着少年的青涩稚嫩与青年的成熟坚毅。他该是这样复杂的,任谁来经历了他这过往的人生,都该是这样的。
心里有火,但早已熄灭。
倘若添一把柴,火亦生生不息。
洛魂提起了那坛杨梅酒,没再贪杯一口,将它郑重封存起来,左手腕上编制红绳上串着的木纹珠子光泽一暗,那坛杨梅酒便收入了囊中。
洛魂提剑而行,没再去想那邵允之事。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的,在魔域的圣女大典上。
接下来,该去镇上买酒了。
他身着黑色外裳,内衬白衣,如同墨染上了不流于俗的白纸,身躯挺拔,虽然略显瘦削,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美,频频引起镇上的人回头。
这是松桥镇,方圆几十里最大的镇,诸多村寨的交易地,也是附近宗派首选的游玩地。一路上,白衣飘飘的少年郎与小仙子同样络绎不绝,个顶个的眉目非凡。但洛魂又是特殊的,他并不一定是最俊美的那个,但他一定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无他,他不温雅,不清高,只是孤寒如那雪山红梅,一眼便能瞧出那不同于世的颜色。他对世间皆漠然,仿佛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礼尚在,但总给人无礼的感觉。
这是个很矛盾的人,也是个难以接近的人。
林墨仙如此对他下了判定。
林墨仙是四海阁的人,而她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四海阁门外。
“这儿的酒是我们阁主早就买下的,不是拿来卖的。”林墨仙鼓着小脸,指着大门上那写着“四海阁”的牌匾,有些生气地道。
“我知道。”洛魂看也没看旁边那一板车的酒坛子,“我便是来寻四海阁的。”
林墨仙有些梗住,方才她盯着干事卸货的时候,眼神不知不觉地就瞟到了他身上。她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他好看才去瞧他呢,只见他在各处酒家都买了酒,然后便径自走到这边来,于是才出言阻止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可能因为他喊自己喊的是“小姑娘”?自己已经不小了,十四岁呢,这是马上就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林墨仙选择性地忽略了她只到人家胸口的身高和那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
这能咋办嘛,都怪老爹,他还是太矮了!
林墨仙依然假装不知道她爹是阁内排的上号的高个。
反正问题不可能出在我身上!
“你来四海阁有何要事?”
林墨仙站在台上,双手抱胸,老气横秋地说道。她长发漆黑,眼瞳漆黑,衣裙也是漆黑的,又生的粉雕玉琢,倒还真像个墨染过的小仙子,这故作姿态的模样,瞧着也更可爱了几分。虽然她觉得此人矛盾而复杂,但这可是在四海阁,他再难以接近,有求于四海阁,那还是得放下身段。
“如何参与逐鹿武道会?”洛魂神色平静。
“这个,你得去总堂。”林墨仙表情不变,心中对他的评价下了一层。什么沽名钓誉之辈,武道会那种表演赛有何参与的必要,连我们魔域……咳咳,连我们圣临宗子弟都没太多人报名参与的武道会,能有什么含金量?更何况那些假惺惺的外宗,满口仁义道德,便也只会在这种方面卖面子博个讨好。
“近期有去往总堂的行商吗?”洛魂又问。
“你待如何?”林墨仙小脸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甚至手都压在了腰间当衣带缠着的鞭子上。她倒是不担心自己打不打得过,反正肯定打不过,但这可是四海阁的门口,他敢做些什么?这只是对他的威慑,对,没错,是威慑!
“接镖。”洛魂似乎惜字如金了起来,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林墨仙很难从他面色上看出什么情绪来。
“你有四海镖师牌?”林墨仙感觉惊奇。大宗子弟多看不起护镖的活儿,而且有宗门资源供养,也无需如此。因而,有镖牌但非镖局之人,多是以此赚些银钱的散修。此人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实力不俗的修者,结果居然是个散修?
“有。”洛魂闲着的手翻出,他宽厚的手中有着一枚坠有流苏的令牌,令牌正面印着四海阁,反面印着名字。
林墨仙身为四海阁中人,自然能瞧得出这即是四海阁的制式镖师牌,至于真假,去阁内一验便知,连带着令牌主人过往记录在案的护镖经历也会展现出来。所以说,这东西是伪造不得的,来四海阁招摇撞骗,更是绝无可能。
一时之间,林墨仙对这名曰洛魂的冷峻少年印象又好了起来。既然是通过阁内认证的正儿八经的镖师,那就是自家人了嘛,尽管只是个铁牌,但大多镖师也都是这个水平,没个三年五载的护镖经历积累,升个铜牌也是困难得很。
连带着他要去总堂参加逐鹿武道会这一举动,林墨仙也觉得合理了起来,散修嘛,去武道会上崭露头角也未尝不可,要是能拿个好名次,也能获取些嘉奖资源。这对那些大宗子弟或许聊胜于无,但对散修来说,还是有着不小的吸引力的。
不过,这名字……洛魂?怎的觉得有些耳熟?
林墨仙也没多想,就当是这名字大众了,洛书洛水洛惊鸿,刘魂李魂欧阳魂,重上一个字的名儿,倒也不少见。
她看了看旁边正往下搬酒的几个干事,把手中的细毛笔与纸薄交给了其中一人,叮嘱了几句,便笑着对那俊美的小公子道:“圣女大典在即,去往总堂的行商倒是不少的,至于还是否缺镖师,还得寻烟罗姐姐问问,我带你去吧。”
“谢过仙子。”洛魂微微行礼。
举止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还是生硬了些。
林墨仙压着几乎忍不住快要上翘的嘴角,假装镇定自若地转身带路,却是舒心了许多。他这回喊的是仙子,不是什么小姑娘,这人虽然冷了些,但还是懂变通的,也没有那么不解人意嘛!
林墨仙背着双手,一摇一晃地走入了四海阁的大门,背上的墨发也随着轻轻摇曳,如同少女那活泼灵动的心。
洛魂亦步亦趋,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看着眼前那身影,不知不觉的,竟有些恍惚,但他恢复得很快,下一刻便如常了,依是跟着,眼角余光打量着这松桥镇的四海阁。
四海阁虽是四海堂的分舵,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相对独立性,它并非宗门,而是一个类似于镖局的组织,自然可以不似修者躲去深山老林静心修行。它处在闹市,占地也不大,往来多数为商客,少有修者,当然,各镖师也本就不常驻于此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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