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日。
苏璃把昨夜的联想尽数压在心底,不去想它,便感觉又是美好的一日开启。若是能有多一些熟悉的人在身边,那便更好了。
可惜,现下在云渺的苏云县,而非京城,所熟稔的或是即将熟稔的人,大多都不在此。故而,也只能靠和苏霖弦练练剑、和言儿逛逛街来消磨时间。
京城因战事而局势颇为紧张,老爷子作为旧时的武将也能嗅到不对劲的地方,故而叮嘱他们暂且莫回京城。那么想来,他们来到苏云和苏霖良拉扯的时候,京城那边就已经暗流汹涌了。
苏璃甚至还想,是不是京城还上演了什么皇位之争的老套戏码,故而局势才愈发复杂的。在她笄礼之时,她便听说了几分关于皇储继承人的流言,现下来了战事,正是以此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有志继任皇位的皇子,大多也该行动起来了。
嚯,故事虽然俗且老套,但也符合事情发展的常理。
太子早逝,圣上又至今仍未立下新皇储,原因也不难理解。圣上如今方过半百的岁寿,龙体安康,无病无疾还能在位许久。在皇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二皇子还未而立,小些的还是垂髫之年。故而,圣下还有大把的时间考察皇子们,谁才是真正有贤能治理这家国天下的。
然而,几位掌有部分实权的皇子可不太愿意盲目等待。既然父皇还在考量,那自然皆可向储君之位发起竞争,时下正有一场可能爆发的战争,敌方还是老邻居兼常任手下败将,以此展现才能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一次的战争,由草原狼的盔甲来看,只怕并不简单。
不过,这是上面人要头疼的事。一堆老油子,玩了一辈子的政治和战争,苏璃能想到的,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些事就交由他们头疼好了。苏璃呢,只想做个苏家的米虫,过好自己的就行。
和苏霖弦练了半个上午的剑,二人都有些感悟,便给各自都留了空间,开始独自修习。
练到如今,苏璃倒已经能将带有强烈洛魂个人特色的剑法进行一些更合理、更适应她自己的改动。
说到底,水云曲、奏魂与逝水七绝,都算是她自己的剑法,虽然有些剑法创作时的灵感已经记不太清——尤其是水云曲这一部成型最早的剑法,苏璃凭这残缺的记忆还真不知道这几式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什么心境下创作出来的。
不过,那也都不重要。从根上来说,是她的东西,她改动起来总归的更得心应手的。既然她觉得自己早已不再是洛魂,这些带有强烈洛魂个人特色的事物,也该随着时空的变换作出更适于当前形势下的变动。
比如说,水云曲第一式,水相。
名虽为水相,该是以柔克刚、循回往复的技法,但实际上,这一剑式初具洛魂那拼命三郎式的韵味。倘若上一剑推进如潮起,下一转便该如潮落回收,蓄势待发,是为叠起更为雄伟的新潮。
可洛魂偏不,下一剑,硬要强行横剑过去进行新的攻势。这一幕,无异于潮起已至最高处的力竭之时,非要以还未成势的下一浪提前登岸。达不到上一剑的威能也便罢了,但如此的结果会引起后续剑招衔接地不够顺畅,剑法中的破绽,便因此而生。
洛魂出剑,尚且能以无与伦比的出剑速度减少这破绽的空窗期,且他攻势一往无前,能进一步弥补缺陷。可苏璃不行,她已不再是洛魂,纵然有着他的部分记忆,但却没有彼时彼景的心境,她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当初的洛魂达到完美契合,更遑论是挥出形神高度相似的剑。
有些事,便是自己曾成功过的,再想复现一次,也是难如登天。
所以,改编这些剑法能让当下的自己更顺畅地使出,便是最主要的任务。
苏璃不知疲倦地挥剑,一旁的石桌上还有她沉思时的笔触记录,如此修行,的确可称得上勤勉而努力。
而把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的,除了来唤她用膳的苏霖弦,便只剩下瑾白一人。
瑾白于此,看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昨夜思考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暂且不直接去打扰那苏家小姐,而是藏身暗处,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可这一看,她便清楚地知道,这位看上去娇柔可爱的小姑娘,怕真的是洛魂转世。
此处没有用太过肯定的说辞,是因为的确存在一些其他的可能,譬如说她不知从何处寻得了洛魂撰写的剑谱,又或许她师承于某个见证过洛魂剑法而有意模仿的剑修。这些可能虽然概率不高,但还是有着合理性的。
但于瑾白而言,其可能性便又微乎其微起来。
原因无他,洛魂用的剑法,她太熟悉了。
若是这小姑娘使的是逝水七绝那样的剑法,或者是那部传闻只有六式的无名剑法,她都不会这么肯定。可她,用的是水云曲,这部她分外熟悉的剑法。
水云曲,乃是洛魂自己最早编撰的剑法,彼时的他,还尚未形成那般极其浓烈的个人风格,但也算是初见端倪了。故而,这剑法一式接一式下去,风格会越来越向逝水七绝那成名作靠拢。
也正因它不够完善——以洛魂自己的标准定义,故而,这剑法由他使出,与外人学习模仿的差距才越大。
苏璃将这水云曲八式舞出,虽说和二百多年前有所差异,但剑法讲究神似,外形不过是技法的载体。故而,她能看出,这是只有洛魂自己才能用出水云曲剑法,哪怕有了一些改动,也会是是洛魂的手笔。
瑾白乃是天才剑修,对于剑道剑法的理解绝非寻常人可比。但在久远之前的曾经,还只是个小糯米团子的时候,出身偏僻乡村的她,又如何能懂什么刀什么剑?
直到她遇见的第一个名叫洛魂的强大剑修,见识过了一套他自编的名曰“水云曲”的剑法,这才对剑充满了崇敬,从而坚定了自己以剑为道的修行之路。
她对水云曲印象不浅,甚至能凭着幼时的记忆舞个七七八八,可她终不是洛魂,体会不了彼时他创此法的心境,自然无法真正把这剑法融会贯通。也幸得她不懂,这才没有被过多影响,从而走出了自己的路。
以上零零碎碎叙述了许多,但归根结底就一个结论,瑾白太熟悉水云曲了,所以能以此判断出来,此人,只能是洛魂。
确定了她是洛魂,然后呢?
就像幼时说的那样,挑战他吗?然后不论输赢,自己潇洒离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瑾白看了看那姑娘透露出来的炼神级别的修为,并不敢苟同以上想法。即便她把自己的境界也压到炼神,赢可解释为因为她是洛魂,输亦可解释为因为她是洛魂,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而且——
瑾白福至心灵,想起来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此时的苏家小姐,或者说洛魂转世,并不认识她。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尚未拥有曾经与她之间的记忆,往事种种,她一无所知。与她说一句,幼时我曾有一诺要向你挑战,岂不更显莫名其妙?
心中百结的瑾白,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怎么,想了一夜才肯来此一观,见了这一会儿便打退堂鼓了?”
那慵懒的声调再次出现,响在了心间。
“无法相认,见也无用。”瑾白亦在心间回应了她,从心绪波动上来看,似乎很是沉静,“她不认得我,刻意寻她不过是徒余尴尬,还是莫要打扰为好。”
“你寻洛魂,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只要知晓现状,见或不见,又有何妨?不论前世今生,他与我,都只是萍水相逢。”
“从前把那十六日说的那么刻苦铭心,如今倒好,怎就成了萍水相逢?”
“于我,那段经历如长夜曙光不假;于他,或许只是平平无奇的十六日。”
“你的承诺呢?”
“若以后她记起来,自可再行此事;若她不记得,便作罢了。时光荏苒,再纠结往日故事,徒留伤悲。”
“小瑾白何时能有这般通透了?”
“当你得知你的故人早已故去,如今剩下一个并不记得你的转世,你如何再与人家纠缠不清?她有自己的新生活,何必拿前世的冗杂作纷扰。”
“我还是不信你会如此洒脱,拭目以待吧,小瑾白。”
……
你来我往看似说了好些话,可在心间的交流效率可远比面对面交谈还要高上几分,都无需付诸于口,心念一动对方便能得知。故而,比起先前,也不过只过了片刻而已。
瑾白看了一眼方顿住手中长剑、正垂首沉思的小姑娘,笑了两声,便欲飘身离去。
斯事已矣,待来日再辩。
然而,她要离开的方向,立着一把银灰色的剑。那剑,在冬日的暖阳里也泛起森冷寒意,剑格如凰,垂怜世间。
不过,这剑的剑尖并不指向她,似乎昭示着剑主没有太大敌意。
下一刻,便响起小姑娘那生冷的话语——
“阁下于此窥伺半晌,所欲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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