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九十五回

却说抄家之后,又过两月,天已深秋。野岸风紧,田畴金黄,村里人家多在场院翻晒新谷,炊烟有时细细起,有时被风压低了,又斜斜散去。

路边枯草偎着土坎,鸡犬相闻;早晨地皮有薄霜,一脚下去,咯吱作响。场院里翻起的谷浪在阳光下泛着细金光,远处的水车咿呀不住。

宝玉在老叟家借住,白日同众做活,夜里在窗下翻看那卷旧方,却不再强记,只是合上眼,先把心收住,再看两句,渐觉胸次不急不忙。自从流落村野,他与人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间屋,话也渐说得慢了。

是时村社事多,人往来频繁。老叟道:“深秋忙,忙也安。”宝玉笑应:“忙而安,胜于闲而乱。”老叟点头。

未几,场上要借杈,邻里你来我往。宝玉臂力不及,却肯俯身拾细活,众也不笑他。他心里想:“先前在府里,最怕叫人笑,今朝在人间做活,只怕自己不真。”

再说这日老叟携宝玉赴市,换些盐面油醋。小市在古槐阴下,铺席不过三两行,却热闹得很。有人卖新打的芝麻,有人摆土布、草鞋,也有人挑酸菜与豆腐。

铺边堆着箬叶与麻绳,秤杆上刻的线被手磨得发亮;豆腐挑子滴着清水,落在土里立刻渗开,带一股淡淡的豆香。孩童围着看热闹,手里还攥着一截甘蔗。

市上一个牙行,替过路的客人撮合买卖,嘴里甜,手里快。见老叟来,先笑道:“老哥,芝麻今儿价高,你这一筐若待会儿,准多两文。”老叟摆手:“我家锅里断火,不待会。”说着就与卖主对秤。

牙行见卖主秤砣偏轻,便悄悄挤了挤,欲压些分量。老叟抬手按住秤杆道:“直些。”卖主红了脸,忙把秤拨正。牙行笑打圆场:“都是熟人,说得开。”

市上围的人也多,有笑有叹。牙行见老叟要快成,又挪近一步,道:“老哥与我熟,回头还来,我给你抹个零头。”口气越发甜,手却不离秤杆。卖主本待依他,眼神游移。老叟把秤搁平,慢慢道:“秤直,心也直;多一分少一分,都是吃到嘴里的人家。”卖主连道“是”,自把砣子往准处一拨。旁边有人笑道:“秤不直,嘴再甜也不中用。”牙行讪讪,仍陪着笑。宝玉看在眼里,只觉这番话不高,却能落地。

宝玉站在旁边,看那秤杆轻轻一颤,心里却像被谁提了一下,暗道:“秤要直,人心也要直。先前在府里,席上话好听,事上却多弯,多的是虚文。”

他看见秤砣边缘有细细的牙痕,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子淘气咬过;又看见秤杆刻线处有旧油渍,像年年都有人用它算这口饭。

说罢这桩,老叟又领他去买布。市上一个穿旧绸袍的中年人,自称“旧日荣府经手的总管”,见人就摆官气,口里尽说“规矩”、“体面”。

老叟笑问价,他却绕来绕去,只是不明说,且夸布色“体统”。老叟道:“用在身上,暖和便好。何来体统?”那人哑然。宝玉立在旁边,忽忆往昔席面上“体统”二字,不觉脸上微热,心里更知“体统”多半是假。

那“总管”见不从,还说“规矩有成本,体统要摆出来”,又指着一匹光面绸子夸口,劝人添衬里、做滚边,话里尽是“好看”。老叟只回一句:“穿用要合身,合身便好;不合身,就是摆样子。”对方噎住,仍强撑笑脸。旁人道:“人是要穿,不是给人瞧的。”宝玉想起旧日听见的“体统”,心里发热:那时只顾场面,并不管冷与暖,是我心里先不直。

回家路上,风来成阵,田畴起伏如波。宝玉问老叟:“世间真假,怎么辨?”老叟笑道:“吃在嘴里,不合味的便是假;用在身上,不合身的便是假;说在嘴上,不合心的便是假。合心、合身、合味,便是真。”

宝玉默默点头,只觉这话虽浅,却直入心里。

过了些日,村里秋收将毕。圩上有一处缺口,众人商量要赶在雨前补好。有人说先修自己田旁,有人说先修公道。老叟道:“先堵公道,大家过得去,自家田也能保。”众人都应了。

是夜,众皆拿灯火去圩上。有人挑泥,有人搬柴,有人背石,分工倒也合拍。宝玉虽不惯重活,却肯跑腿送茶,递绳,照看灯火。忙里有人打趣道:“客官手嫩。”宝玉笑道:“心要硬。”众人大笑。

既而风大灯微,阵雨欲来,众人齐力把草和泥塞进缺口,用木桩打紧。老叟高声道:“齐上!”众人叫“齐上”,一处处就住了。雨点扑扑下,缺口竟稳住了。

这时火把被风一压,光影幌动,一个小童脚下一滑,几乎坠到泥槽里。宝玉忙抢前扯住绳头,另两人一把搭住小童肩背,众人齐声道“稳着!”火把一齐举高,照得缺口处青黑分明。有人把草团先塞稳脚下,再递上木桩,老叟一声“齐上”,众手如一,劲儿都往里使,缺口不再塌。雨点扑在火把上,吱吱作响;绳子打在手心生疼,心里却越发定。闲时说笑,忙处不分你我,谁家都算自己人。

事毕,众在圩上喝一口热汤。有人说:“我们也没讲什么情分,不过是大家这几条腿走这条路,不堵不成。”有人又说:“哪个家里没个急难?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

宝玉听着,心下安稳,暗道:“这是真。”又想起府中那些“情分”,多在嘴上,临到要紧,却又退去半步,那便是假。

越明日,邻村有一户人家成亲。家贫,礼数极简,不过一桌热饭,一副红纸做的花,几句合头话,便算过门。亲戚朋友来,不拘衣冠,只管帮忙,笑声里没半点做作。

有人悄悄对宝玉道:“我们穷,摆不起排场。可只要两个人肯日子,就好。”宝玉道:“肯日子,便是真。”

他想起从前见过的富家婚礼,华灯锦绣,金碗银盘,宾客填门,口里说“天作之合”,心里却另有打算。今朝看这村婚,虽简,却处处像合着人心。

回到家,老叟把一篮子新摘的花生递给新妇,笑道:“今年收成好,与你们添口牙。”新妇笑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稳。”

宝玉站在门槛边,看一家人分花生,一人几个,不多不少。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土香。他忽觉胸中旧日的浮气散了些,像把一口长长的气吐出去。

席间长辈又补了两句,教新婚道:“勤,是手上不懒;和,是心里不拗。手不懒,日子自有口粮;心不拗,家里不生口角。”邻里你一碗米、我一小坛酱,或递一团针线,都是随手带来的。孩童端盆上桌,笨手笨脚,众人笑,也不怪。席散时,主家与邻里把借来的碗盏一一清点,不欠不拖,天黑之前都归了位。

其后几日,村学先生来场上,与孩子们说“秋收谨慎,颗粒归仓”。先生衣带虽旧,气度却有分寸。孩子们诵《劝农》,声音起落应节。宝玉站在一边看着,里头只有一方旧砚、一卷素册、一把竹尺,竟比先前见过的书房更可亲。

先生瞧见他,笑问:“可愿听两句?”宝玉作揖道:“愿闻。”先生便道:“耕读。本也不是两件事。会耕而不读,不过能温饱;会读而不耕,不过会说话。两件都要会,才不虚度。”

宝玉沉吟良久,忽忆往昔自己“会说话”的光景,不禁苦笑。

先生先让一名小童起声,背过“秋成须慎,仓囤宜干”两句;继而解说谷物收晒的火候与仓里潮气的害处;末了领着孩子们到场边,用手抓一撮谷,团得起、撒得开,方是好。宝玉在旁点头:读、释、验三步,件件着落在用处。

先生又指着场边一处旧仓,说仓门要略向东南,避潮取风;又说草帘不可贴地,须留一掌宽的空,免得返潮。孩子们听了,连声应“记得了”。

这日傍晚,晒谷场上,人都来翻晒。先把连夜的露气赶开,再把潮气散尽。有人用木耙,有人用竹箕,孩子们拾漏下的小粒。老叟叮嘱:“莫踩碎,莫浪费一粒。”

宝玉也学着用耙,起初不匀,耙口处处稀厚不一。老叟握他手教:“身子放稳,心里先稳。”宝玉按着做,果然匀了。

又有两人抬风车,给谷物透气;有人把竹筛举得高高,逆着光抖落尘土。老叟说:“先翻三遍,再扬一遍;等星上来,再看潮汽出来没有。”众人便照着做,脚步有节。宝玉越做越稳,心气也越稳。

风过时,谷声低低,像有人在耳旁说话;风停时,场上静得很,只听见脚下沙沙声。宝玉忽觉胸中有个结松开了,心里像落在地上,不再飘。

他想:先前认得的“好看”,不过像一朵花,看一眼便过去;今日认得的“能安”,却是像这碗饭,吃下去,能撑得住人。真与假,分在这里。

于是他靠在场边的草垛上,借着余晖和风声,写起《田家乐》——

田畴风定谷声低,晒圃炊烟起又迷;

一担辛酸挑到晚,半瓢清欠也堪饴。

归鸟不言知我意,小窗无梦辨真疑;

人间自有安身处,莫向繁华更问谁。

村里年长的汉子听了,只笑道:“说得像咱们过的日子。”有人又道:“歌里没花巧,才不腻。”宝玉把纸折好,心里觉这四句不是拿来给人夸的,是拿来自己时时照看的。回头见夕阳落到河埂,光照在谷粒上,一颗一颗的,像有人把日子捡得很细。他又想起旧时,诗是写给人听,如今却是写给自己看;写得朴实,反而耐嚼。

老叟拿过来看,笑道:“字还不整齐,话却对了。”众人围拢,听他念一遍,都说“朴实”。有人道:“朴实的话,才听得进。”宝玉心下微热,又觉踏实。

俄而暮色将合,众散。宝玉与老叟归来,道旁芦花摇曳,水面微光。老叟忽道:“你这几日眼神稳了。”宝玉笑道:“我想着先把心安好。”老叟道:“心安,万事一半。”

再说庵中,黛玉这两月里,饮食渐规律,夜里咳嗽也轻。妙玉重静,管众有法,遇事不多言。庵里女客来往,或求方,或求静,妙玉多以“先安其心”为先。黛玉在旁,看得也明白。

这日午后,细雨过窗,竹影拖在地上。黛玉捧一本陶公诗,翻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里不由一动,轻轻念了两遍,觉这几句像是从她胸口里出来的。

紫鹃端来热汤,道:“姑娘今儿气色好些。”黛玉道:“只是心里不那么乱了。”紫鹃道:“姑娘若不乱,我就不怕了。”

未几,有个老妇抱着女儿来,说小女连月咳嗽,夜里不睡。庵里并无良医,不过煮姜汤与她。黛玉细问饮食冷热,摸她背,凉而湿,便道:“饮食先清一清,粥要稀;衣衾要暖;夜里不要吓她,先稳她心,再慢慢数着呼吸。”

老妇连声道谢。过两日又来,说咳已轻。妙玉不言,只看了黛玉一眼。紫鹃笑道:“姑娘这回劝得合适。”黛玉道:“不过常理。”

黛玉取纸,替老妇写下几条“起居饮食小箴”:晨起先饮温水,粥要稀;午后不可贪凉;夜里抱稳孩子,轻声抚背,以手指慢慢数息,数到二十,再从一数起,使她心里不惊;天欲凉时,加一层旧衣,不碍动弹;若夜里再惊,先安语,后再数息。又同老妇约定三日后再来回看。过三日母女复至,言小女夜里已能安睡多时,咳声也缓。黛玉只道:“且守住,不急求快。”老妇连声称谢。

是夜庵中诵经,众人各持一卷。到“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时,黛玉心里像被风拂了一下,便想:“我常常挂在‘别离’两字上,所以苦。若能不挂碍,仍是有情,只是不执。”想到此,心里的一线紧,松了一分。

次日,黛玉坐窗下,想起自家这几年,病多、泪多、想多。忽而自笑道:“苦到深处,味反见甜。”便提笔写四句:

经年多病不须嗟,苦到深时味始嘉;

一念安然身自稳,半窗清影是生涯。

紫鹃看了,眼睛一亮,道:“姑娘这诗稳。”黛玉笑道:“我不过写我自己。”

庵主见了,合掌道:“能知‘苦同甜’,已是不易。莫要因为知道了,便去讲给人人听;只管自己做得稳,便是。”黛玉点头。

庵主又道:“知了也好,莫忙着说与人听。先自安,后能安人;少言,多做。”她说话不高,众人却都静一静。

又过数日,庵里有人争执借物。黛玉不下断语,只劝两边先坐,先把气缓下来,再说先借后还,一笔一笔记清楚,免得猜疑。众人散去,妙玉淡淡道:“少一分执,便多一分宽。”黛玉唯唯。

彼时,村里也有小争。两个庄户分水不均,互相埋怨。宝玉想起前番堵圩,便去劝:“先分时刻,你家这半个时辰,他家下半个时辰,轮着用。若两家都急,就各退一步,各让一刻,总还有得用。”众人听了,摸摸头,道:“也罢。”老叟笑道:“你这话,倒像看过书的。”

宝玉笑而不语,心里却道:“书若不肯落在用处,便是假。”

是日傍晚,场上晒谷将收,孩子们唱起田歌,声音不高,却合着心气。宝玉听了一回,心下忽明:昔日唱的是“好听”,今日唱的是“合心”。

他坐在山坡草上,望见远处一缕炊烟,心里说:“从前问人‘我该怎样’,今日反问自己‘我心安否’。”这话在心里一转,胸中顿然开朗。

他回想这几月的活计,挑水、翻晒、修圩,件件不新鲜,却件件能安。先前总向人打听一个“法”,如今只要把心放在眼前这一匙、一把、一耙上,便是法。心一安,眼见处都明白。

再过一两日,老叟领他去看一户人家的简婚。屋里挂着两条红纸,几碟家常菜,亲友围坐,互相作揖,话里皆朴。新郎新妇对拜后,长辈只说两句:“勤,和。”

宝玉立在门边,忽觉眼眶微热。他想起先前那些豪华婚礼,喜乐未散,心已空。他又想:人若把“相守”二字放稳,简也不薄,薄也不寒。

归来道上,老叟问:“今日看得可明白?”宝玉道:“明白些。真不是大声说出来的,是真在日子里,合身、合心、合味。”老叟笑而不答。

老叟不说破,他也不再辩,心里却把个“能安”字记牢。遇见好听的话,先看落到哪里;遇见好看的物,先看用到几分。合身、合心、合味,一桩不合,便不算真。

未几,风大一阵,落叶旋下。宝玉拾起一片,叶脉分明。他忽念起那卷旧方末条“和气以养肺”,遂端坐片刻,心息稍定,胸中清凉。

他想起黛玉,不知她此时可好。便合掌自语:“但愿他也能安一安。”说罢,心里却不再乱,像相信“各有其时”。

他不急着再去想“何时相见”,只把眼前的活一件件做好。心里像铺了一层细细的草,踩上去软稳。

庵里这边,黛玉对紫鹃道:“我如今不常常想从前,先把眼前几件小事做稳。”紫鹃笑道:“姑娘这样,我就放心了。”

越明日,庵里一个小女童学缝衣针脚乱,哭得兜脸泪。黛玉笑着握她手,说:“先把心放稳,针就不抖了。”教她一针一针往下走,果然稳了些。女童抬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黛玉也笑。

她又把灯挪近一些,不直照眼,只照到手背上;再把线头蘸一蘸水,拧得齐整。针脚一匀,小女童不再急,笑声里带点子气。

又有一个女客来,诉说夫家贫,婆婆嘴碎。黛玉不说大道理,只让她先记开支,省处省,能帮就帮,帮不过就先把气顺过来,不与人拗着。女客连连点头。

妙玉看在眼里,道:“你近来多做这些事?”黛玉道:“我做这些,心也不乱。”妙玉道:“心不乱,病便轻。”

不多日,那女客依言记了开支,拿一册小账来复述:日用与礼面分开、要紧与可缓分开。黛玉划去两项虚开处,又提醒她:先稳一家气顺,能省则省,能帮则帮;实在拗不过,且先把心放下来。女客连连点头,说回去心里不那么烦了。

宝玉这边,老叟带他去看一位老织匠。织匠屋里只有一台旧机,脚下踏板吱呀,手上一梭一梭飞过去。织匠道:“织布便是如此,一上一下,一进一退,不急不缓。”

宝玉道:“我心里常常急。”织匠道:“急,是因为你看的是明日;不急,是因为你只看这一下。”宝玉默然,觉这话也是医心的方子。

老人又让两个年青人看一看仓门的闩,坏的即刻换上。有人把扫帚递给孩子,说:“明年还得你们扫。”孩子点点头,握得紧紧的。

织匠示意他看梭影进退:“一上一下,是一口气;一进一退,是一步路。只看这一下,不赶明日,花样便匀。”宝玉随他踏了几下,觉脚下节拍稳了,心也跟着稳。织匠笑道:“不贪快,花自平。”

既而,市上又见那个自称“旧日总管”的人,仍旧摆官气,惹得人不快。宝玉见之,竟不生气,只道:“他说他的话,我做我的事。”心里像有一层薄薄的皮脱去了,不再与之较量。

夜来风紧,屋外草声簌簌。宝玉展卷未久,合上眼,胸中渐稳。老叟在旁看了,笑道:“你是个肯变的人。”宝玉道:“我不是变,我是慢慢把自己放回原处。”老叟点头。

又过两日,村里母们把新谷分成几堆,择出上好的留种。宝玉问其法,老叟道:“要留最好的做根。”宝玉道:“做人也如此。”老叟道:“也如此。”

老叟又教他看谷粒的饱满与干湿,教他捻一捻听声音。宝玉学着做,听得清脆,便笑。心里道:做人的“留种”,也是这样,要把最好的一点性子留住:一个是实,一个是诚。

是时,天将暮,云脚低,西边一线残霞。宝玉立在场边,忽自言:“真与假,原不在词句,而在是否能安。能安者真,不能安者假。”说罢,心里更静,像坐在一块温热的石头上。

庵里,黛玉合卷临窗,指头按在书页上没有移开,目光却落在窗外。她轻声道:“苦与甜,本是一体。心稳,苦开成甜;心乱,甜也变苦。”紫鹃在旁,听得清楚,不敢言,只把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

嗣后,村里因秋雨,将择一日谢田祖,大家合力扫场,摆上粗茶干果。宝玉也在,心里无他,只觉这礼虽简,意却厚。

谢田祖这日,先合力把场扫净,摆一张简桌,案上置新谷一小盘、粗茶两碗。老人领着小儿女作揖,只说:“记着靠天,也记着靠人;不糟踏谷,不欺负人。”又把新谷分出一小份给孤老家。众人答一声“记着了”。宝玉在旁听着,心下想:礼虽简,意却厚,厚在做得出、守得住。

收束时,众人各自回家。宝玉独在场边坐了一会儿,起身时把脚下的稻草拨一拨,看见地上露出一片湿土,黑而亮。他笑道:“便是如此。”

且说黛玉掩卷之际,窗外又有细雨。她把诗笺摊开,看着自己那四句,心里并不自喜,只觉得一切恰好,便把笺收起。

她把灯拨暗,屋里更静了一层。窗外的雨丝斜着来,又轻轻退开。她想:不与人争一个是非,心里反而宽。

是夜,宝玉在灯下记今日所感;黛玉在床前把衣襟理一理,先为明日预备。各在一处,各自安稳。

至此,本回事脉已定:宝玉在“真/假”的对照里,明白何为“能安”;黛玉在“苦/甜”的互化里,学会把心放回本处。两人虽各在一方,却都更近、更真。

下回便当说:重逢之前,心气已定;新路在前,不待人催。且按下不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