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过了几周,无一郎一个人来神社找我,那时我在道场练习弓道,一枚纸飞机稳稳落在我的脚边。

“最近萤火虫多起来了哦,你要不要来看?”他踮起脚,从木栅栏外面探头进来。

我皱眉将弓弦拉满,一边保持射型一边与无一郎说话。

“可是,现在夏日祭典,来神社参拜的客人也有很多,几乎每天晚上不得不为他们做祈祷啊。”

“像上次那样跳舞吗?”

“嗯,根据仪式内容的变化,有时还需要像这样举行射礼……”

我挺直腰背,心有些乱了,调整呼吸,足足保持了十秒以上的会。

随后,我手中的箭离弦而去,扬起了耳边的碎发,划破空气落在远处的靶子上。弦音和中靶音先后在道场中回荡,惊得后山的鸟儿振翅起飞。

“好厉害哦……”

我放下弓,为他打开了道场的后门,他怯怯地脱掉木屐赤脚进了屋子。

他乖乖跪坐在我附近,语气里有一丝担心的意味,开口说:“但是,感觉你不太开心的样子。上次跳舞的时候也很严肃,你明明笑起来更好看的……”

“……是吗?”

“当巫女不能笑的吗?”

倒也不是,至少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不准笑。那为何笑不出来呢?

他说上次的御神舞吗?那是与神明对话的仪式吧,说实话我还没有完全理解父亲念诵的祝词的含义。我认为,跳舞只是我的一个任务,什么都没想,只是跟着雅乐的旋律和节奏,摇晃着手中的神乐铃、跳起舞。只要不出错,任务就算完成了。

对啊,现在练习弓道也是为了在祭典上不出错而已,为了完成继承家族的任务而已。

“对不起啊,我们下次去吧,无一郎。”我很是抱歉地对他苦涩地笑笑。

他也勉强回应了我一个笑容,“没关系啦。加油哦!”

不过,忙完各种仪式之后已经是初秋了。

我骑上马,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时透家。毕竟景信山距离我们神社中间隔了一座山,那天无一郎独自跑来还真是不容易。

我将那件淡紫色的和服还给无一郎的母亲,她笑着说我可以收下当礼物的,但我还是没收,我想应该不会有穿它的机会了。父亲对我的教导一直都很严厉,他完全不允许我做巫女本分和继承神社以外的事。

取而代之的是,我请时透母亲教我刺绣,那腰封上的梅花我看了又看,说不上理由,很是喜欢。

“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没有她绣得千万分之一的神韵,还不要见怪。”

正午,这间小小的木屋又升起炊烟,弥漫着名为幸福的香气。

我观察着他们一家的神态,深呼吸后小心地开口了,“请问,我可以尝一尝味噌饭团吗?”

时透母亲看上去十分意外,她捂着嘴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绽放出无比温和的笑容。

“当然好。”

无一郎骄傲地举手说是他与我初遇的那天向我推荐的,我羞红了脸,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来啊。

“算你有口福了。”不善言辞的有一郎也少见地不带尖刺了,“我去准备木炭和烤炉,无一郎去拿味噌酱。”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很是可靠。

她将我碗中的白米饭倒出来,加了些许食盐,用白皙的手捏成正三角的饭团。她谢过时透兄弟俩准备的道具和材料,将饭团放在烤网的中央,在表面刷上了一层味噌酱汁。多余的汁水滴在燃烧的木炭上滋滋作响,更添一些炭烧风味。

烤出又脆又香的焦面时,她用筷子夹进我面前的碟子里,“当心烫口哦。”

我尝了一口,咸咸甜甜的,像是有魔法让人会心一笑。

“真好吃啊……”

时透一家都笑了。妇人用绢帕擦了擦我唇角的酱汁,“下次有什么想吃的不用客气随时说就好,你若是喜欢,原本第一次来我们家用这招待你该多好。”

是饭团太烫的缘故吗,鼻尖有些发酸,眼底也热热的。

印象中,我不曾见过母亲的面容、且从未与她说过话,或许襁褓中的我曾享受过她的怀抱,但完全想不起母亲的温暖和味道。

我未曾知晓母亲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总是在神社里默默地关注着来参拜的家庭。和歌中关于赞颂母亲的内容,我总是带着疑问,不曾有过共鸣……

但如今,自从遇见无一郎的母亲,竟然生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午后,无一郎想尝试骑马,无奈马儿并不听他的话。

他耷拉着脸,束手无策了。于是我也上马坐在他的前面,接过他递来的缰绳,轻轻抚摸它的脸颊,腿轻踢马腹拽动缰绳,下一秒在林间驰骋。无一郎第一次乘上快马,下意识地拽紧了我腰间的衣衫。

我回头看见他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像是炫技一般,让马儿的前蹄高高抬起,长吼了几声,再次飞驰而去。

初次体验骑马的无一郎很激动,“好厉害,但我肯定学不会。”

“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骑马的,有个马术师傅教我快一年了呢。”

这世上有几个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呢,我默默想。

他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从马背跳下去,揉了揉马儿的脸像是在对它打招呼,随后牵起一根缰绳,笑看着我。“我看我还是给你牵着马吧。”

我安静地坐在马鞍上,视线中又是他牵马的那个熟悉的背影,纤瘦却看上去十分可靠。

“无一郎很像书里的骑士。”

我看出了神,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骑士?”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外文词汇。

“西洋书里的骑士……据说他们骑马作战,和我们国家的武士和剑士一样,善良勇敢,守护弱者。”

原本沮丧的他眼睛又变得闪亮。透过它,好像能看见无一郎纯粹无垢的、善良的心。

##

这天,我骑马出发去往一个远方的镇子。

我叩开宅子沉重的木门,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后赶紧下马鞠躬问候。

“天音姐姐。”

“可是又瘦了?夏日祭很辛苦吧。快进来。”

她双手抚上我的脸颊,皱起眉很是担心的样子。我把马拴住庭院的角落,背上一个小行囊,跟着姐姐往屋里走。

远远看见一位气宇非凡的青年站在回廊,他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身着白色的羽织,上等布料的下缘绣有精美的紫色碎花。

我上前行礼问候,“耀哉大人。”

他也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我注意到他脸上的像火烧一样的痕迹已经蔓延至眉上,比上次来看望的时候更扩散开了一些。

由于遭受鬼舞辻无惨的持续千年的诅咒,产屋敷家族的男子无一例外地英年早逝。如今,我面前的第97代产屋敷家主产屋敷耀哉大人同样在遭遇病痛的折磨,他的生命之火还能再燃烧多少年月呢,实在令人惋惜。

我不禁想,耀哉大人的这一生是否幸福快乐呢?

一生下来就被注定的命运,四岁时成为了家主,他是否也像我一样曾感到过疲惫和沮丧呢?

还有我的长姐,她作为神官的女儿,成年后奉命与产屋敷家族的家主耀哉大人成婚。这些年来她是否幸福呢?

……罢了,这般瞎想未免也太失礼了。

我只知道,姐姐和耀哉大人在平和地交谈着,这是我真实地看见并听见的。这些轻柔的话语、温和的笑颜,他们成婚以来的岁月也是如此,看似平淡如水却崇高圣洁,相敬如宾。

我将包裹里的白檀线香交给姐姐,她说,我们家后山的檀香树的枝和叶制成的线香清心凝神,比镇子上甚至浅草的任何老字牌作坊都有效果,鬼杀队里的一些队士也很喜欢这种味道。

“今年雨水充沛,枝叶长得茂盛。改日我让父亲教我制香的手法,我做给天音姐姐每月给您送来。”我笑着说。天音姐姐也扬了扬嘴角,很是欣慰。

敏锐的耀哉大人发现我笑容变多了。

“是弓道和骑射进步了,被父亲夸赞了吗?”天音姐姐为我和耀哉大人添了些茶水,语气轻快地问。

“父亲何时会对我满意……”

我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心里蔓延出苦涩的味道。作为后继人,不论我做得再好、再怎么努力,父亲从未对我笑过,更别说夸赞了。

“那定是交到了朋友吧?”耀哉大人也缓缓饮一口茶,眉眼弯弯的、温柔地望着我。

被说中了心事,我想起无一郎纯真的笑脸、牵马时沉稳又令我安心的背影。还有他的母亲,为我编头发、烤饭团、教我刺绣,总是无时不刻让我感受到温暖。

见我沉默了,耀哉大人和天音姐姐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你比之前开朗多了,这是好事。”耀哉大人的嗓音一如既往令人感到那么舒适且平静。

“知音世所稀。要好好珍惜才是。”

我郑重地对耀哉大人点头回应。他们在我心中早已是非同寻常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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