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颐这一生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就比如昨日那个把薛易鸣拉到云虹面前。他冷静下来真不知道自己掺和这件事干什么,他就应该冷眼旁观。再往前推一点,他早该去想到这件事的猫腻,云虹莫名其妙来求婚想定下的不是他的心而是自己的心。但他当时火冒三丈,没空去理会利害关系。
云虹坑了他一把,他反而还帮了云虹。真不愧是江虞知的妹妹。他真不愿意在三人关系中周旋,何况对方是薛易鸣,这实在是太尴尬。
而且宋南锦还没帮着他说话,反而替云虹解释。他没懂宋南锦是故意这样反作用,还是真心帮云虹,总之这让他更愤怒,好一个女人帮助女人。宋南锦确实不爱背后说人坏话,裴颐认为这种人很装,但凡是个正常人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在背后诋毁人,就像云虹这个聪明人也会干这种蠢事。
裴颐能理解云虹的行为,但不代表原谅。论起来,他和薛易鸣也没有特别熟,当过一段时间的酒肉朋友,要换做是江虞知这种交情他就不会尴尬。
不过,薛易鸣真是一个天真又脆弱的少爷,为了这种事还会躲起来哭。这是庄滢告诉他的,准确来说应该是云虹让庄滢来告诉他。一旦他觉得人可怜,那怒气顿时就会无影无踪,因而他对薛易鸣那点迁怒也没了。又想起薛易鸣也算对他有恩,自己过去开解两句也算还掉人情。
裴颐去见薛易鸣时,他正在望着窗外发呆。他看见裴颐便低下头,小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没人会拦你,你还可以回去当你的少爷。”裴颐试探薛易鸣的态度,“但你要留下来,我们就得好好谈谈。”
“我是该走,其实比起性命我更不愿意落入奸人手中。”薛易鸣缓缓道,“我在和她相好时就感觉到了她身份不一般,我隐约察觉她是莲花教人,却不知她竟然是教主。看见纸上留言说这儿是莲花教的地盘,我就抱着能见她一面的信念来,想着若有人想对我不轨我再自尽也不晚。”
“真见着了她,我反而不知怎么办。那些仆从说教主有一个叫李蕴相好,我还庆幸,少接触就能少露馅。谁知,真是造化弄人。我和她缘分早尽,我是时候该走了。难不成我还要留下来喝你们的喜酒吗?”
“行,我让人去安排送你下山。”裴颐淡淡道,“不过这喜酒你原也不用喝,我和云虹只是朋友,她不想娶家中安排的人才让我帮她唱这场戏。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伤害了你,你走也是正确啊。”
薛易鸣的表情由惊转喜又变得有点纠结,裴颐这样说让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留下来,显得太倒贴。于是,他咳嗽两声,道:“原谅是这样吗?我感觉我身体有点受寒,应该多休息两天。”
裴颐不做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虚,没想到这人严肃起来这么吓人,明明之前一块打牌、聊天时很和蔼。
裴颐问:“她都不见你躲着你,你还要留下来?”
眼见被拆穿,薛易鸣也不遮掩了,道:“男追女隔层纱,之前本也是我追求的她,无非再追一次的事。”
跟恋爱脑真是没得谈,裴颐气无奈了,这种男子太给公子们丢人。也难怪云虹跑来求婚,也只有云虹有了爱人才能打消薛易鸣的念头。让这天打雷劈的情侣自己玩去吧,反正他仁至义尽。
与此同时,裴颐罢工了,他正在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不确定是因为他没冷静下来,还是这是正确的决定。他接冬瓜下学的路上在琢磨这件事。理论上来说,他和云虹还是朋友,而且云虹对他也算上有诸多帮助,因为一个错误否定全盘也不对。
这么想着,他就走得慢了些,等到学堂门口发现冬瓜和“慕容大人”在一块。
宋南锦拿出一堆纸皮包着的糖,递给冬瓜,笑眯眯道:“这是西夏的特产,三花糖。”
冬瓜接过,小声道:“谢谢大人。”
“不客气,你学习用心,答对了问题,这是你应得的。”
裴颐上前,叮嘱冬瓜:“别一次吃太多,小心坏牙齿。”
冬瓜点点头,正要拉着裴颐走,却听见裴颐说:“你先回去吧,我和慕容大人说点事。”
顿时,冬瓜的目光变得复杂,公子不是来接自己下学的吗?明明说这几天山里可能不太平,担心自己,现在又让自己单独走,公子真奇怪。
担心出事倒没有,裴颐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但他平日对冬瓜没这么细致,就临时找个借口。
冬瓜揣着糖走了,临走见见到慕容大人对自己笑,他也礼貌地笑回去,莫名有一种收贿赂的感觉。
“这就是你捡的小孩?”宋南锦有点苦恼,“年纪有点大了,糊弄那些老骨头有些麻烦。幸好长得矮,过几年再带回去说不定能成。”
裴颐很警惕,道:“做什么,我可没允许你带他回去。”
宋南锦一脸无辜,道:“这是我的私生子,认祖归宗理所应当。”
裴颐懒得与她争辩,冬瓜这个年纪肯定不可能被那群朝臣认可,宋南锦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于是,他问:“你想好怎么招安了吗?”
“云虹很奇怪。她居然不喜欢我。”宋南锦这回是真心苦恼,“也不是说不喜欢,她不在意我。我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招安她似乎有些困难。”
裴颐冷笑一声:“一个居心不良的西夏使者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跟她说你是宋南锦,你看她还能无视你吗?”
被春雨浸润过的土地柔软又泥泞,两个人深深浅浅地踩下脚印,裴颐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舅舅那儿,他和宋南锦也这样平和又相对地散步。
相识太久便是这样,太轻易能联想,好的坏的一股脑翻涌而上。烦人的春雨。
宋南锦悠闲地摇摇头,道:“不,我会让她注意到我的。我是西夏使者,薛易鸣是西夏给她的礼物,如果能合作,我们能给她的会更多,与此同时她要回报我们的也会要更多。”
听到这话,裴颐才反应过来宋南锦要做什么,他不寒而栗。如果他不在,如果云虹没有办法识破宋南锦的身份,那这一切都只和西夏有关,到时候云虹真翻船恨的也是西夏。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宋南锦笑容如春风,“这件事是西夏助力的,不然哪能那么顺利,我可没有乱借用名头。”
而宋南锦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茶余饭后的一场游戏。裴颐感到自己工人阶级的血液在燃烧,云虹辛苦筹谋这么多年,却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只是演出的猴子。比蚂蚁强上一些,蚂蚁只有被踩死的待遇。而猴子,宋南锦还愿意去精心策划一场好戏。
多么渺小又多么可笑。
我不下山了,裴颐这么想着,他问:“那你要怎么引起她的注意?”
“和你待在一起,她自然会注意到我。”宋南锦余光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难道你没察觉有人跟着你吗?”
庄滢有时候会跟着自己,裴颐没法察觉,但他知道。
“还有一件事,裴颂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你说,她是更喜欢状元还是探花。都说长得俊俏才能有探花娘的美名,这么一想还是她最适合。”宋南锦算了一下日子,“不过,我也来不及回去殿试,应该是沈见山代劳。沈见山肯定会给她状元,唉,可惜。”
裴颐失笑:“大姐还真是喜欢当官,都愿意去参加科举了。”
这时,雨又下起来,细细绵绵的,两人都没有带伞也没有爱淋雨的嗜好,便没再慢悠悠地闲聊,而是快步回去。裴颐回房时,雨势更大,这是要下暴雨,幸好回来得快。
果不其然,雨势越来越大。云虹在书房,也就懒得折腾回房,打算在书房将就一晚上。她熄灯,伏在桌子上睡。
夜深,在暴雨和惊雷中,云虹听到了开门声。她不动声色,那人走进来,顿住,而后就往外跑。是个高手,她醒来时呼吸声乱了,她只来得及将飞镖射向那人。没听见飞镖落地的声音,想来是中了。
云虹大喊一声:“有贼人,抓贼人!”
不一会,漆黑的平天山变得亮堂。云虹提着剑在暴雨中巡视,暴雨冲刷脚印,她没法判断人往哪儿跑,那就只能搜寨子。出口都封锁住,她不信抓不到。
其实她心中已有猜测,平天山最近是来了些外人,可不就是在那群人之中。只是,会是谁呢?背后又是谁呢?
“抓到了,在李公子的院子。”
伞下微弱的火光中,云虹神情平静,问道:“李公子是同伙?”
“不是。”那人答道,“是李公子被惊扰,叫喊声被庄护法听见。庄护法已将贼人擒拿。”
云虹带着人进院子,暴雨将所有人都淋得冰凉。她看向地上被擒住的人,果然是西夏的慕容凤,这人好生嚣张这种时候还是笑着的,她又看向裴颐。旁边的人为裴颐打着伞,裴颐低着头,似乎也在看慕容凤。
一道闪电降下,映亮裴颐的面容,冷漠又肃然,道:“她是宋南锦。”
语毕,惊雷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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