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云姝在后院的蓄水石缸里舀了些雨水,烧开之后各自喝了些,便又上路了。晌午前他们到了永和县城外,这县城比起前几个要好上不少,至少还有车马来往,虽然路人也是形色匆忙,墙外城角也蹲着或躺着不少人,可行人却比躺着的要多些。
云姝他们为了赶路,已经几日没有歇息了,还是昨晚在城外的无主村屋歇了一晚。但这段日子接踵而至的事情和自己亲手杀了人的后怕让她一直没有歇息好。闭上眼不是山洪爆发的瞬间,就是杀人现场铺天盖地的血色,或者又是半梦半醒间做了蛋蛋被洪水冲散、被人拐走、被人杀死分食的噩梦,然后猛然惊醒,心跳失控难以平复。
蛋蛋累极睡着后便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春山虽然有几分警醒,可云姝怕打扰到他们,醒了也只是睁眼看着黑暗熬天明,并未发出动静。
看得永和县的境况要好些,她心里也放松了一点,甚至期望着说不定能在这儿赶上爹娘。
进了城之后,云姝发现城内的境况又要好些,人来人往间,偶尔还会看见一些拉着货物的马车,由家丁护着往城外去。想来这里不如前面几个县城情况危急,那些有钱人家撤退得又要稍慢些。
他们把城里逛了个遍,没有找到何家人的影子,反倒是春山花了五两银子从一户急着要走的人家里换了小半袋掺着黄豆的糙米。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前方有些骚动引起了云姝的注意,好像是有两个男人在拉扯一个姑娘。那姑娘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救命,云姝突然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她朝那边迈了一步,又停下来。靠着她自己肯定是没法就那姑娘,而春山愿不愿意管这闲事呢?云姝有些为难,再者救下那姑娘这次,若不能好好安置,下一次又有谁能救她?
云姝还在迟疑,春山却面色一变,上前去了。
云姝忙拉着蛋蛋跟上去,心里却有点奇怪,这一路多少恃强凌弱的事情,春山虽然面上不忍,但从未出手,也劝诫云姝不要多管闲事:“如今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且顾不过来,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看顾别人了。在我而言,别人的事情比不上你们的安危半分。”
这道理云姝当然也懂得,她瞧着那些人,心里当然也不好受,可任谁也没有爹娘重要,虽也偶尔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想着月娘他们也只能硬起心肠。
待得上前,春山已出手将那姑娘救下,那姑娘抱着他哀泣声声,显然是熟识。云姝见两人抱在一块儿,瞧着说不出的亲密,心里突然一阵气闷,当下拉着蛋蛋就想离开。
可是她攥紧了蛋蛋的小手又猛地回神,自己这样带着蛋蛋走了,离开春山能不能安全找到爹娘他们不说,也显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春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顶多算是从小认识的竹马小哥,自己这没来由的犯什么驴脾气?
云姝虽在心里暗骂自己,可入眼两人,仍旧觉得不顺眼,干脆撇开眼神不去看。可怜小姑娘上辈子加这辈子也没谈过恋爱,吃醋是什么滋味,她虽品到些许,却不明其意。
春山被刘娇娇抱得死紧,一时也难以挣脱开,何况她还哭得伤心欲绝。他扭头去看云姝,却见她没瞧自己这边,头扭在一边,皱着眉,看起来似乎......有点气呼呼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用点力拉开刘娇娇问她:“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随着大人他们入京去么?”
“春山哥......”刘娇娇的哭声小了些,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跟他道:“出事了,我跟爹爹他们走散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春山为难的看了看云姝姐弟俩,蛋蛋看着刘娇娇眼里有些好奇,云姝听着她话里的意思,目光微闪,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能在这儿说?
刘娇娇此时才注意到春山不止一人,这姑娘?她咬咬下唇,这姑娘她记得,莫春山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上一次遇见她时,他看这姑娘的眼神,温柔又克制,分明......
春山给云姝介绍道:“这位是县衙刘师爷的千金,上回咱们在镇上遇见过。”
云姝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之前那个说话娇滴滴的姑娘么,哥哥还一直说她定是对春山哥有意。云姝心里有点不舒服,面上却仍浅笑道:“刘小姐好。”
刘娇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在她眼里,云姝这种人不过就是泥腿子的女儿,小山村里的村姑,自己虽没比她好看,可身份和地位在那儿,春山再如何也不能看上她而看不上自己。她心里有气,加上本就被刘师爷娇惯长大,便不想搭理云姝。
春山见她如此,沉了脸没说话,蛋蛋皱眉道:“春山哥,这姐姐真没礼貌!”
云姝拉了他一下,低声训斥道:“蛋蛋不许胡说,你说这话也没礼貌。”
刘娇娇气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拉着春山道:“春山哥,咱们先离开这儿吧。”
春山甩开她的手,淡声回道:“不必,刘小姐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刘娇娇一呆,慌忙又拖住他,泪眼婆娑哀求:“春山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跟爹爹他们走散了,我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外行走,定会被欺负的!”
云姝将手放在腰间的匕首上摩挲了几下,她在思考,若是春山带着这个姑娘上路,他一个人能保护得了三个人吗?万一遇到险情,她尚有两分可能保命,这姑娘怕是连蛋蛋也不如。
带上她就是个拖累,平常无事一起走也不是不行,但若遇上什么,她跟蛋蛋要不要和他们分道而行呢?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太仗义,可春山非得带上她的话,说不定最后谁都护不住,她是不想死的,更不想让蛋蛋身处险境。春山选择带上刘姑娘那就是要护住她了,他要护她,就定然不能护她和蛋蛋的周全。
云姝所想也正是春山所虑,刘师爷对他也算有几分提携之恩,他确实做不到对刘娇娇视而不顾。可带上她,显然就会有可能顾不上云姝和蛋蛋。
刘娇娇见春山迟疑,忙压低了声音道:“春山哥,听闻锦县已有瘟疫蔓延,圣上派了钦差和镇南军前来。我们这些人便是到了青州城,或是往后的城镇,也进不去了,没有户贴路引,均视为流民。”
春山面色一变,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娇娇扶额道:“我记不太清楚了,我路上被人冲散,有人趁我不备,拿石头砸了我脑袋,如今头疼得很。”
春山微微一顿,看向云姝。她听闻这一消息便立即想到了何家的人,不知青州是从何时开始封城不让人进入的,若是何石头他们已进去了,云姝他们现在进不去倒不要紧,若没有进去,又该往哪儿去找人?
云姝瞧了刘娇娇装模作样的姿态,垂眼对春山道:“春山哥,既然如此,咱们带上刘小姐,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春山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城外走。云姝带着蛋蛋在前,春山护卫在后,根本没在意后面行动缓慢的刘娇娇。
刘小姐气得银牙紧咬,她既气莫春山对她不管不问,又气他因那小贱人一句话便同意了带上自己。可这万般气苦也只能暂时往肚里吞咽,因为她现在实在无所依靠,只能靠着春山。其实她隐了些事并未说明,北征军大败,连失三座城池,圣上震怒之中又闻御史上奏西南连年大灾,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均被底下的官员瓜分干净,到百姓手中十不存一。
圣上当即下旨夺了青州三大要员和遇上水灾弃城而逃的锦县县令曾大人的乌纱帽,令人即刻押解进京。刚过青州的曾大人还做着让他表姐夫帮忙在京城寻摸个官位的美梦,就在歇脚的客栈遇上了前来捉拿钦犯的官兵。曾大人带的一行人都被看守住,准备一起带回去,刘娇娇的娘在一开始乱起来之际,就趁人不备让她逃走了。
锦县起了瘟疫这事,是曾大人他们出青州城之时听闻的,当时刘师爷便觉得有些不妥,无论曾大人的表姐夫官位多高,恐怕这次都难保他。官兵来之前,他就跟自家娘子商议要想学着春山瞧瞧离开,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有所准备,刘娇娇逃出来也带着不少东西。可是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难免惊慌失措,被人盯上,打晕了之后收刮了她的钱财,又准备把人从安河运到北边儿去卖了。只是她这一路虽然背运,到安河县却遇见春山,被他救下了。
出了安河县在往前走上几十里就是青州了,只是听刘娇娇的话,青州如今是进不去的。
青州城外的村落倒也还有人居住,春山去打听了一下,发现本地的人却很少,大部分都在青州封城前躲进去了,村里如今住的却是外头逃命过来的。
找了一家有些破旧,没有人住的房屋,春山带着云姝他们进去了。刘娇娇走了一上午的路,她一双尖尖小脚早已有些受不住,进了屋便挨着土炕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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