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的声音带这些怀念,缓缓道来:“你知道我是住在半山腰的,那房子其实是早就有的,以前住着个老猎户。我被莫春田赶走,走投无路之际,他收留了我。不过......一年之后他就因旧疾复发去世了。他去世之前教了我不少东西,一开始我是跟着他一块儿去布置陷阱抓捕猎物的,我们出入山林,他便教我如何辨认动物的足迹,如何不惊动它们的前提抓住它们,如何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设置陷阱。哪些果子能吃,哪些不能,哪些草药可以医治病痛,哪些有毒不能碰。”
他似乎陷入了儿时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本来学得慢,可是后来他却催得急了起来......最后我才知道他是时日无多了。我给他送了终,就开始一个人住在那儿。他教我的东西很有用,但是对于一个**岁的孩子来说,还不足以让他活命。村里本就传言我是个扫把星,跟他住了一年,他又去世了,连我自己也怀疑起来。后来要不是何大叔常来探望我,给我拿来吃的,说不定我就熬不下去了。”
云姝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也听得心里抽疼,安慰他道:“你别听那些人胡说,都是迷信。上回蛋蛋满月,大家不都说了么,多少都是莫春田家的搞鬼。再说猎户爷爷,他年纪本就大了,又有旧疾,便是没有收留你说不定也熬不过一年。”
其实过了这么久,春山早已放下,只是听着云姝的安慰仍觉得心里很暖。他放低了声音道:“我不会在意的,只要我在意的人不相信这些,我便无畏。”
云姝心中一动,差点脱口而出问他在意的是谁?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怀里的手帕,又顿住了。
那帕子是她的,虽然时隔很久,但她不会认错。手帕的左下角零散的绣着四五朵不太显眼的重瓣樱花,这个地方可没有这种樱花。帕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因为没绣名字,她也不在意,谁知落在了春山手里。这手帕绣成应该有好几年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好好的收着自己的帕子,还随身携带,云姝心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既觉得春山似乎是对她有点意思,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想太多。
蛋蛋到底年纪还小,走得多了,脚被磨破了皮,春山背了他一段路,他又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云姝看着心疼,却也无法可解,他们穿的都是草鞋,早就破烂不堪,还是云姝找了干草重新补了几次才勉强可以穿,否则就只能赤脚而行。
春山找了些草药,趁着晚上歇息时给蛋蛋敷上,效果还算不错。
继续走了两日,他们终于又回到了锦县。此时的锦县情况比他们离开之时更差,各处乡镇无家可归的流民都涌了进来,原本想着讨口饭吃,或者投奔亲友。可是如今锦县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剩下些不是苟延残喘的老弱病残,就是外头来的混混流民。
逃难的人们本就已是无路可走,到了此地又被抢劫勒索一番。县城里如今没人管,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是常有的事情。锦县的人们也不如广和镇幸运,好歹驮神山上还有一方净土。
云姝三人进城就被盯上了,若不是春山机警,他们差点就被抢了。春山腰佩长刀,一般的流氓混子还是不敢随意招惹他。
他们在县城里逛了一圈,三人虽引人注目,但春山腰间佩刀却也让人望而却步。云姝一圈问下来也没找到人,心里难免失落,蛋蛋的脸色也不好看。春山劝道:“锦县如今的情况很危险,何叔他们不在此处还好。若是在此,怕难周全。想必他们往青州城去了也未可知。”他返程经过青州,那边的情况可比这边好上不少,只是不知这些时日过去,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这样一说,云姝想想也在理,看了看四周半死不活的难民,还有横尸地上无人收殓的亡人,心里叹了口气,担忧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疫情发生,我倒盼着爹娘他们在青州也找不到我后,快快往南去。”离得越远越好。
若是疫情爆发,朝廷一定会封锁城镇,古时不比现代医学发达,统治者也不像zf会不惜一切极力救治民众,要是情况严重,说不定就会让这些人困死在疫城之中。
锦县虽然混乱,但还没有广和镇那边的贼匪占过来,出入都是自由的,也有不少人到了此地后又匆匆离开。
云姝他们没找到人,便也不再多做逗留,当日就启程往青州赶。
过了锦县便是青柳县,青柳县之后又是安河县,这两个县城的情况比之锦县也差不多,三人并未多作停留,照例匆匆而过。可是过了安河县之后,往外十里需得坐船渡河,若是绕路需得多走上半个月,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七八日。
“不知安河上还有没有渡船。”春山有些担心。这安河是锦江的一大支流,河面虽不算宽,但水深得很,底下暗流涌动,不坐船是过不了的。
所幸,安河上还有渡船,只是费用要比平常贵上许多。云姝身上没什么银子了,可春山带着不少,他当初回锦县时还去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将积攒藏好的银钱都取了出来。
他们刚到渡口时只有一两个人在等船,见了他们三个,忙招呼上船。春山却拉着云姝摇头,叫她再等等。云姝和蛋蛋有些不解,春山便解释道:“我们在外行走,多留个心眼总是没坏处的。”原来之前有老捕快曾跟他们说过,搭船之时,一定要搭行人较多的,船上只有一两人,可先略等等再上去,免得遇见搭帮子敲竹杠的。有些水匪会扮成船家专做那将人载至江心,然后抢夺钱财,谋害性命之事。
要过河的人确实不少,云姝他们到时正是晨雾未散,等雾气散去之后,渡口上已经来了七八个人了,春山这才带着他们上船。
蛋蛋曾去过锦县一次,坐过锦江的客船,但仍有些新奇。他跟云姝挨着船沿边往外看,黑黢黢的河水不似之前的锦江碧绿清波。蛋蛋看得心里有些害怕,把头缩了回来,跟春山说话。
春山一边跟他交谈,一边时刻注意着船上的动静,观察了好一阵,确定艄公只带着一个小童,船上的人多数并不相识,这才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
云姝听着两人说话,不知不觉倦意袭来,随着船身摇晃,人也有些迷迷糊糊起来。春山见她头一点一点的,知道她犯了瞌睡,又怕她掉下河去,犹豫了半天,见她身子实在晃得厉害,伸手小心的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这一个动作做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云姝真靠着他肩膀睡熟过去,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憋红的脸色也渐渐淡下去。蛋蛋好奇瞅着两人看了很久,春山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蛋蛋小声问道:“春山哥哥,你想做我姐夫吗?”
春山大窘,才消退的红色又涌了上来,他沉默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嗯。”
“哦。”蛋蛋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睡着的云姝,把目光又放到了对岸。
他这出回应倒叫春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未来小舅子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就在他的这一番纠结中,船业渐渐靠岸了。
过了安河,往南再行了十来里路,就到了离青州城最近的一个县城,永和县。这一路上也有不少村庄,多数都是十室九空。路上他们遇到过不下十次有人拦路抢劫,可多数都被春山亮出的长刀吓退,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凭着春山的力气和一套粗糙的刀法倒也将人打杀了下去。
云姝对他的刀法很是好奇:“春山哥,我瞧着你刚才砍伤那人,出招也有些章法,你学过招式的吗?”
春山解释道:“入了县衙都要学点本事,我初初进去,交了几个月的学费,一个大哥教了我这一套,虽然不算好看,但胜在实用。”那个捕快大哥便是当初跟春山一块的吴狗子,这人确实个有些来历的,他曾上过战场,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混进了县衙做了个捕头。虽然为人油滑一些,但也是有点真本事的,他这套刀法是战场拼杀用的,不比花架子好看,但用得熟了,等闲人还是能够轻易对付。
云姝点头,想着春山一路的际遇却算不错了,要不是为了回来找他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上京。
他们连续赶了七八天的路,实在有些受不住,这天傍晚便决定到附近的村庄歇歇脚。春山找了一户无主的房子,带着他们进去。
这小院还算整洁,但里面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个土炕,连块破布也没有。好在后面炤房还有一个破陶罐,蛋蛋居然在墙角找到了三个土豆,裹着泥巴,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想是主人家走的时候忽略了。
云姝他们身上还有小半口袋的粗面,在过安河的时候,春山还拿银子给艄公换了两把小米。那艄公两岸来往,只他一家生意,有不少付不起船费的人,拿了粮食抵账,所以人人都打饥荒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富余。春山瞧见他放在船舱里的米粮口袋,拿的银子足,好说歹说,他才愿意抓两把给他们。
云姝将土豆切成小粒,放了半把小米,半把粗面,掺足了水,小火熬了半个多时辰,出锅的时候放了点盐。这半罐子粘稠的土豆小米粥让这七八天里都半饥半饱的三人填饱了肚子,顿觉十分满足。
云姝笑道:“原先在家,最艰难之时,觉得偶尔能沾点荤腥便是幸福。谁知到现在,一碗土豆粥就能叫人觉得满足了。”
蛋蛋舔了舔唇道:“上回姐姐做的烤鸡也好吃。”
春山摸着他的头发道:“下回哥哥再给你捉。”
蛋蛋看了看云姝,咕哝了一句什么,云姝没听清:“什么?”
春山一把抱过蛋蛋道:“我带他到周围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
云姝道:“哪有这么容易,还是早些休息明天好赶路。”她话才开头,春山已经带着蛋蛋蹿出门去了。云姝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出去就能找到吃的,若是能,这村子又怎么会变成荒村,今日蛋蛋找到那三个土豆都是撞大运了。
屋外春山拉着蛋蛋告诫道:“话不能乱说,要是惹你姐姐生气了怎么办?”
蛋蛋瘪嘴问道:“万一她不生气,很高兴呢?”
春山哑然,半晌才道:“我当然也想她是高兴的,可要是不高兴,往后叫我怎么面对她呢?”
蛋蛋摇摇头:“你们大人太复杂了。”说完又补了一句:“还胆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