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争着要去下地:“我好歹原来也下过地,虽说很久没再做了,总比云云知道的多些。”
云姝却道:“大姐,家里的活儿可比地下的多,我一个人怕是做不完呢。”
二丫却坚持道:“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点种抢的就是时间,我看还是一家人都去最好,家里这点儿活儿,早晚抽空把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先堆着吧。”其实很多人家里农忙时都是这样做的,只是何家疼女儿,所以一直把两个姑娘放在家里。
都这个时候了,先抢着时间点种才是要紧的,最后一家六口齐齐下地去,连最小的蛋蛋也跟在大家后面收拾田地里的狼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转眼过了一月,这个月里老天爷愣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一滴雨水也没落过。地里种的种子靠着农人辛苦浇水,恹恹的长了出来,到底是过了时节,天气又如此恶劣,长势叫人心慌。
过了端午蛋蛋就满了六岁,原本家里是打算让他去上学,可是今年遇着这个事,他也跟着家里人忙进忙出,不下地时,两只猪和几只鸡都是靠着他来照顾。
这天忙了一天回家,云姝瞧见他蹲在院子里的那株月月红下面描字,走过去一看,却是之前还空闲时自己教的那几个。她摩挲着蛋蛋的头问道:“想不想去上学堂?”
蛋蛋摇头:“家里的事情没人做呢,咕咕咕它们都要靠我喂。”
书棋放了锄头走过来道:“爹前儿还在说,等今年秋收过后,不那么忙了就叫蛋蛋去上学了。”
冰灾过后春山回村来过一趟,曹里正还专门找他打听了县里是否有什么赈灾的举措,毕竟这次遭灾并不小,地里的粮食几乎都没了不说,人畜都死伤不少。
春山苦笑摇头,得知灾情之后曾大人只是跌足大叹今年捞不回本,还是在师爷的建议下才想起给朝廷陈书了灾情。朝廷当然拨了款,可到锦县时只剩下两个箱子,春山他们看着箱子抬进了县衙的后院就再没出来过。这些事他不便对曹里正说,可后者看他一脸苦笑,心里也明白了,只得叹气离开。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冰灾之后便是大旱,一直到秋收也只下过两三场毛毛细雨,沾地未湿透便被转瞬出来的太阳晒干了。
下河村的人靠着锦江的支流好歹撑过了这一季,今年的收成几乎都不够农人糊口。可便是如此,县令仍张榜贴了收税的时间。等到差役们到了村里,几乎人人都怒目相向,他们心中也是无奈,但又不得不做。虽说两重大灾齐下,但朝廷考虑到此地一向富饶,只免了一半赋税,曾大人却将赋税提到了往年的七成。就这还是师爷提醒他为防民变而考虑再三定下的,他原本还想着按原来的税收银粮。
村里杨秀才苦读几年,今科却仍榜上无名,他也收了心思专门培养儿子,顺带也开了学堂给幼童启蒙。可惜今年这样的收成让他也没能收到几个学生,不过这倒让蛋蛋赶上了,至少不用像书棋当初,还得走上好几里的路才能到学堂。
征了秋税之后,月娘便忙了起来,二丫和书棋都是秋日里的生辰,二丫已经十六岁,虽说有个曹二在那儿耽着,但她仍想先给她寻摸一下人家,万一这孩子就此回转了心意呢?而书棋今年也满了十五,虚岁有十六了,村里这个年纪的小伙不是当兵去了,就是已定了亲或成了家,他倒成了个香饽饽。除了书棋,还有人托到了月娘这里,想给莫春山说亲。
书棋是自己的儿子倒罢了,这春山却真叫月娘头疼起来。这孩子年岁真不小了,月娘记得他是腊月生的,如今眼看就要满十九。这个年纪还未成家的可真是少有,除了那些叫人瞧不上的混混无赖便是家里穷得只剩两面墙的。
春山是吃亏在先前家里穷且又有个克父母的名声,可是如今是大不同了,他在县衙里干事儿,正经的一个月拿着几两银子的俸禄呢,上头又不用伺候父母,下头也不用照顾弟妹。兄嫂虽然不厚道,但也分割开了,这样一想,除了长得吓人些,如今却是个很好的成亲人选。
月娘想着自己都有些心动起来,若是没有曹二那一出,二丫跟春山倒是相配。她心里存着这事,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忽又想起上回春山回来似乎还给二丫带了一支头花。
她想了想,正遇上蛋蛋下学回来,招手让他到跟前来,摸到他一脑门的汗水,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今儿学的怎么样?”
蛋蛋仰着小脸任她擦干了脸上的汗水答道:“先生教了千字文,好长好长,不过姐姐之前教过我,我都会了。”
月娘闻言道:“即便会了,也不可骄傲,要多听先生的话,记得牢牢的最好。”
蛋蛋点头,说实话,他觉得姐姐教的比先生好呢,先生只让他们背诵,很多同学都背不来,姐姐当初是一字一句给他解释得清楚了,才让他背诵的。
月娘见此,顿了一会儿问道:“蛋蛋,上回春山哥哥过来,给你买的小蹴鞠你喜欢吗?”
蛋蛋有些奇怪娘亲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不过他仍老实回答:“喜欢,村里狗屎和瓦片儿他们还想跟我借来玩呢。”
“春山哥哥除了给你买东西,还给谁买了来着?我记不太清楚了。”月娘状似苦恼道。
蛋蛋看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给爹爹买了酒,给娘亲买了糕点,给哥哥买了小刀,给大姐买了头花,给二姐买了香膏。”他记得可清楚了。
蛋蛋这一溜的数下来,月娘的脑袋有些清醒了,那孩子,家里的人都惦记着的,送二丫一朵头花还真不算特殊。她叹了口气,放蛋蛋进屋写字去了。
晚上想着这事,她有些辗转难眠,蛋蛋如今年纪大了,已搬去跟书棋睡一个屋子。何石头听她翻了几次身,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月娘支起身来听了听隔壁,悄无声息,想是两个姑娘辛苦一整天已经睡熟了。她这才道:“你说,春山这孩子怎么样?”
何石头翻个身对着她:“春山?”
“我想着他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村里有好几户人家托我打听他呢。他的情况......原来瞧着不太好,可如今却很是不错,你说咱们......”
何石头猛地打断她:“咱们云云才多大,不行!”
“嘿,你这急性子!”月娘推他一把:“我是说,二丫怎么样?”
“二丫?”何石头有些迟疑起来,曹大旺死的那天晚上拉着他,最终都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心里头明白,当时是点了头的,曹大旺这才含笑丢开手。这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默契,若他还活着,何石头倒也挺赞同春山跟二丫的,可如今......
月娘见他这样,心里也知道是顾虑着曹家那边。她躺下来慢慢道:“娥儿姐跟我的情分不同常人,我当然也想着能成两家之好。可曹二,打仗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我总想着,要是让这傻姑娘等久了,心里有了痴念,以后怕是更放不下了。不如就趁早给她定下,断了念想好好过日子。这事好在咱们两家没有挑明了说,想来娥儿姐也不会过于怪罪我,我总不能用二丫一辈子去填两家的情谊。”
何石头挣扎了片刻才低声道:“曹大哥去世那一晚,我已应了他。”虽然只是两人的默契,并无其他人晓得,可他不能昧着良心当这事没发生过。
月娘沉默良久,翻身抱住了薄被:“罢了,这就是命吧。”何石头是当家人,既然他已经应了,这事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虽说二丫的事情暂定下来了,可是书棋和春山却还悬着,云姝也知道月娘这几日在操心书棋的婚事,她倒是有个好人选,只是这婚姻之事她不好跟月娘开口。
不过还没等到她开口,机会便来了。这日月娘带着两个女儿在院子里缝补今冬的棉被,村里惯常爱拉纤保媒的林三婶子过来串门。
林三婶子坐下先将云姝两个好一顿夸赞,月娘嘴角带笑的自谦,又叫二丫去端水来。二丫进了屋,林三婶看着一旁低头走线的云姝,对月娘挤挤眼道:“何家嫂子,你养了两个好闺女,如今谁家见了不夸一声。不过啊,这闺女虽好,迟早得落到别人家里去,找个贴心的儿媳妇才妥当呢!”
月娘含笑道:“婶子说笑了,咱们村姑娘个个都好,我都看花了眼呢。”
林三婶眉开眼笑道:“可不是,如今你们家书棋也是个香饽饽,多少疼女儿的人家都托着我暗地里打听,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云姝在一边悄悄竖起了耳朵,二丫端水出来,放在一边的树桩上,听见她们谈起婚嫁之事,便想扯着云姝去屋里。云姝稳坐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一边陪着她。
月娘本也没想瞒着两个女儿,毕竟这儿媳妇进门,还是得跟大小姑子两个相处一段日子的。林三婶这样问了,她便自谦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好说挑人家的话,不过都是些泥地里刨食的罢了。”
林三婶一拍大腿道:“哎哟哟,这虽说是地里刨食,但也分个地多地少,人丁兴旺稀少,家中和睦吵闹不是?何家嫂子可不要谦虚,你们家的条件那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头先一条就是公婆讲理好相处,两个姑子也和气不爱掐尖儿挑事,蛋蛋现在也用不着吃药了,还能帮衬家里做事。再说这家底,放眼这几个村里,除了举人、秀才和里正乡绅家,这次征兵还有几户能不卖田地出得起银子的?”再说这何家还跟楼举人是亲家,两家关系颇为亲密,有这样一个亲戚当靠山,以后还能少了好处去?
既然她这样说了,月娘也不再一味自谦,他们家虽说比不上什么乡绅富豪,但也温饱有余,这长子找儿媳妇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关系着往后兴家传承,所以她便开门见山道:“三婶子,也不瞒你说,我给书棋相看也有段时日了。你知道我们家这是找长媳,首先一个便是姑娘家自己得沉稳大气,拿得住事,脾气温和,不是那调三窝四的搅事精。再一个,这姑娘家里条件不能太差也不能待她太差,不求她家穿金戴银,但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的那种,不能说到时候嫁过来,指望着咱们家救穷吧?”
林三婶细想了一回,觉得月娘这条件也不算严苛,点头道:“这样的姑娘家倒也有几个,你听我给你说一说?”
月娘笑道:“且不忙,还有几点。一是咱们家书棋长得也不差,少年人都爱俏,三婶子您也知道的,那姑娘的容貌得能让人看得过眼去。二呢我希望那边的父母能是个老实温和的人家,最好也是一家和睦,兄妹团结的。”
林三婶听完便笑:“你这不是比照着自家找媳妇儿吗?”笑完她又有些苦恼,这些条件看似并不苛刻,可真要找出那么一两家都合适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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