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穿云而出,顾城周身落满月华,回眸时侧脸被月光雕刻出刚毅线条,如同艺术馆中展出的逆光肖像画。
萧灵一时看得出神。
见萧灵心不在焉,顾城蹙眉问道:“何事?”
萧灵被顾城看着,也不知怎的一阵心虚,道:“没事。”
顾城也没有多问,转身走了。
回到院子,聂逢还没有睡,披着件外袍仍坐在那刻他的木头。
萧灵才刚进门,聂逢便皱了皱鼻子,看向萧灵的眼神十分危险。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萧灵下意识停住脚步,几乎就在同时一把小刀擦过萧灵耳边,砰地钉在她身旁门框之上。
萧灵心脏顿了一拍,道:“二师兄,刀这样玩很危险的。”
聂逢嫌恶地望着她:“一身魇魔恶臭,滚去洗澡!”说罢起身从萧灵衣柜里拿了套衣袍丢给她就把人往外撵。
萧灵一把抵住关上的门道:“好歹让我进屋拿个火折子。”
聂逢知道她这阵子都是自己烧水在偏屋洗澡,道:“滚去弟子院浴室洗!”
萧灵依旧抵着门,语气坚定:“不去,我从小打到不跟别人在一处洗澡。”开什么玩笑,她现在身份可是男弟子和女弟子浴室一个去不了。
聂逢知道萧敏之是萧家堡公子出身,看她一身细皮嫩肉,必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矫情的!”
聂逢骂了一句,解下腰间玉佩丢过去,“去内室弟子浴室。”
萧灵听周梓寒提过,内室弟子浴室有单独隔间,引的温泉水。
她生怕聂逢反悔,立刻拿了玉佩道谢,往内室弟子院去。
拿着聂逢的亲传弟子玉佩,萧灵畅行无阻地过了仙门殿,进了主院的内室弟子院。
到了浴室,萧灵挑了个最角落的隔间,隔间里头放着一个泡澡的木桶,木桶上方石壁接温泉水,要沐浴时只需将木塞拔出,便有温泉水注入木桶。
萧灵将门栓好,打开木塞放温泉水,洗了这一个多月来最舒服最痛快的一个澡。
真想以后都能这样洗……
萧灵靠在木桶上,想到秋生说过,外室弟子每年五月参加考核,有机会被挑选为内室弟子。
萧灵想,就冲着内室弟子浴室有隔间的待遇,明年她也要考进内室弟子!
洗完澡,萧灵准备回弟子院。
浴室的走廊幽静昏暗,萧灵才走了几步,突然听前面一个隔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在这本该无人的午夜显得格外诡异。
若在以前她还能安慰自己世界上没有鬼,然而这里可是鬼怪横行的世界……
萧灵紧紧捏住聂逢的玉佩,心道玉佩怎么都有些灵力,也不知对付鬼有没有用。
就在萧灵脑海里闪现各种恐怖片的经典片段,自己把自己吓到汗毛竖起时,一个墨绿身影自隔间走了出来。
“大师兄?”
顾城穿着一件墨绿色暗纹外袍,左手托着受伤的右手,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见到萧灵道:“这是内室弟子院。”
言下之意——你怎么在这?
萧灵抬起手,指尖挂着玉佩,上面刻着聂逢二字。
“聂逢嫌我身上有魇魔臭味,撵我来洗澡。你也是?”萧灵奇怪道,“林大夫不是叮嘱你伤口不要碰水吗?”
萧灵说到这,直接上前几步掀开顾城袖子,就见顾城包扎伤口的布条早已经湿透。
顾城脸色一冷,抽回衣襟正要斥责她无礼。
就听萧灵道:“伤口泡水很容易感染,得重新处理,我陪你去林大夫那。”
她担心地望着顾城,让顾城斥责的话到嘴边停下,冷冷吐出“不必”二字。
“不必什么不必?”萧灵道,“你真当修仙就已经是仙人了?伤口感染会死人的。你若不想打扰林大夫,我可以帮你包扎。”
“你会?”
“多少会一点,我以前在警校——在萧家堡学过,我替你重新处理。”
顾城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信。
“你的手是因我受伤,若是落了什么病根,我会很自责的。”萧灵一脸真诚地望着顾城,恳求道,“就让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好吗?”
顾城眉心微蹙,却终是没有拒绝。
萧灵跟着顾城往外走,有些得意地想,以前和叛逆期少年的沟通技巧还是很实用的嘛。
顾城的院子在位置偏僻幽静,穿过溪流和竹林,又循着小径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一个小院。
院子里没有灯火,看起来冷冷清清。
推开房门,一股冷意袭来,萧灵搓了搓手臂,只觉得这房间好像比外头还冷。
顾城点上灯,去取药箱。
油灯点上,屋子里亮了起来,萧灵看到一个古代的极简主义的房间。
除了屋子正中一张书桌上堆满书本和待处理的清城山公文,屋子西面是深色幔帐隔开的寝室,里头只放了床和衣柜,东侧是一方竹床,中间掏空放了个炭火盆,炭火盆的上方吊着个铁水壶,旁边的矮几上摆着一些茶具和一个棋盘,棋盘上是一局尚未下完的棋。围棋的黑白两子是摆在一边的,萧灵猜顾城在自弈。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过多的物品,萧灵想起在外室弟子院里,顾城的房间物品也不多,看着冷冷清清一点都没有生活气息。
再回头看向蹲身从柜子里拿药箱的顾城,萧灵有一种拜访独居老人的错觉。
顾城方把药箱单手拿起,就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我来吧。”萧灵道。
两人坐在竹床上,顾城顺手从后面几案上抽了张引火符点燃炭火盆。
随着炭火旺了起来,屋里的寒意被驱散,逐渐变得暖和。
萧灵拨了拨还没有干的长发,打开药箱翻看。
萧灵翻出包扎用的布条,又询问顾城需要敷什么药,顾城从药箱里挑出一个黑色瓷瓶,递给萧灵,而后脱了外袍,去解中衣。
因只能用左手,穿的时候不小心系成死结,这会儿单手去解,更难解开。
萧灵凑过去道:“还是我来吧。”
葱白的手指从顾城指尖划过,微凉,顾城手指一顿,抬眼看向萧灵。
顾城头一回这么近地仔细看她,火光照亮她的面庞,顾城发现萧敏之都已经十七岁的年纪,脸部线条依旧柔和,身形也偏瘦小,头发披散下来落在脸颊,看起来有些柔美之感,比起少年,更像是个女孩。
萧灵解开系带,替他脱了中衣。
顾城常年习武,肌肉匀称结实,肩背挺直宽阔,肌肉线条逐渐收窄至腰间。
萧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视线在顾城胸前一顿,在他心脏地方,有一处一寸长的伤疤,是道陈年旧伤。
萧灵低头解开顾城手上的绷带,伤口狰狞,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想到之前的魇魔,萧灵忍不住感叹,原来修仙也是份危险的工作。
萧灵大学时候做过不少志愿者的工作,也参加过一些急救知识训练,但实际操作并不多。
她已经尽力稳住手上动作,上药时尽量动作放轻,包扎时也尽可能不要触痛顾城的伤,但即便如此,当萧灵给顾城包扎完手臂时,顾城还是疼得额头全是汗。
萧灵替他穿上中衣,拿了自己的手帕递给顾城。
顾城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萧灵又将外袍给他披在身上,想到他手臂因救自己受伤,有些愧疚,问道:“还疼吗?”
顾城摇头。
萧灵收拾了箱子,将换下的布条拿出去丢,又洗了手。
回来时铁壶里的水已经开了,顾城泡了壶茶,萧灵坐下时,顾城将一个茶盏递给她。
萧灵接过来,嗅着茶香,喝了一口道:“好茶。”
顾城问道:“你母亲的事,你都知道了?”
在他划去她招灵名单后,她便下山去了,恐怕是为了她母亲的事。
“嗯,”萧灵道:“我已经知道她遗体在何处,今晚下山,就是要接她回家。”
炭火赤红,时不时有火星飞溅,映在萧灵的眼睛里,她眼神复杂,里头似乎藏着各种情绪,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顾城问:“然后呢?”
萧灵道:“与父亲合葬,查清萧家堡灭门凶手。”
顾城放下手中茶盏,问:“查到打算如何?屠其满门为你父母姐姐报仇?”
屠其满门?她做不到,恐怕连杀一个人,她都做不到。
萧灵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但萧家堡的那些人命不能枉死。”
“凶手会付出代价,”顾城道,“这也是师娘此行离开清城山的目的。”
萧灵蓦地想起说书人讲的江湖故事,提到魔教覆灭是因为萧家堡。
“你是说,魔教被灭是姨母为母亲报仇?”
顾城道:“魔教作恶多端,而其头领曾为叛出师门的修仙人士,师娘此举不全为你母亲。”
“我知道,姨母必然是为了大义,但心中必然也是想为亲人做点什么……”道,“这下,他们都能安息了。”
顾城往炭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萧灵抱着膝坐着,挨着火盆边,整个人都被炭火烘得暖暖的,她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顾城用火钳拨着木炭。
顾城拨旺了炭火,放下火钳,刚端起茶盏,就听萧灵道:“在你伤好之前,我来照顾你吧。”
顾城垂目,喝了一口茶道:“我有手有脚。”
“可是你的右手受伤,总是不方便。”
顾城抬头看她,正要拒绝,萧灵就抢先一步道:“不可以说不必!”
说着又道:“你是为了救我受伤,这份人情,你若是叫我欠着,我更觉得难受。”
顾城蹙眉瞥了她一眼道:“谁告诉你我是为了救你受伤?”
“难道不是?”
“伤我的不是魇魔。”
“那是什么?”
“聂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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