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七天过去了。

查不到一点关于宁舟的消息。

宛言尝试通过玄学手段找宁舟,请来禅师加持她入定,可别说国内,就是全世界,有证量能加持弟子入定的禅师都屈指可数,禅师只能告诉她,想入定,至少需要稳定结跏趺坐两小时以上。

宛言心里躁,坐了十五分钟就有种实在坐不住的感觉,二十分钟开始腿麻,越来越麻,四十分钟后麻到像完全失去了双腿。

五十分钟到六十分钟时腿剧痛难忍,脚腕韧带疼,胯疼,疼得像有人一秒不停的给她断骨剥筋。

跏趺坐的疼痛算是修行路上一座卡过千千万万修行人的大山,那种疼痛度每秒都挑战人体极限。

强行忍到一个小时之后,腿麻胀痛到要爆炸一般,气血居然自己通了,可来不及赞美人体的强大精妙,接着腿痛周期开始缩短,疼的她死去活来。

禅师嘱咐她不能往后倒,气脉会不正。不能喊,伤气。不能哭,会虚。不能咬牙,伤牙……

她想象不出宁舟当年在山里是怎么甘愿忍下这些一坐能坐一天的,大概是一生挚爱的理想被她毁掉,又被她抛弃,失望透了。

禅师说她疼成这样是因为经脉不通,想快速打通经脉可以尝试站桩八段锦磕长头之类的运动。

可磕两百个长头就足以把她累的瘫软在地,她却记得早在初见檀越时,就听说宁舟打通经脉阶段一天磕864个。

被汗水浸透的宛言瘫在瑜伽垫上,脸上潮湿一片。

她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那些都是什么概念,耳边,仿佛又回荡着某人哽咽不成调子的轻声诘问。

‘佛门八万四千种法门。我有八万四千种理由修行……每一种都与你有关。’

‘这些年,我每一次合掌里都有你,这怎么可以叫……妖法呢?’

宛言颤声艰难地吸进一口气,眉眼紧皱,刚吃痛的翻过身捂住心口,却就这么累的昏睡了过去。

她联系过葛东秦,那个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了,她让人去观察夏如的动向,听说短短几天内,夏如把能变卖的东西全卖了。

想到肯定是宁舟的事需要钱,她开车立即去瀚樾公馆,结果又被宁母打出来,怎么都不再让她进门一步。

“如如,你卖那些东西做什么?遇到什么事了?”午饭时,宁母疑惑地问坐在对面的夏如。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又找上门来,她还不知道夏如在变卖包和衣服。

夏如低头扒拉着米饭,半天没吃菜,犹豫了一会儿,起身给宁母郑重的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干妈。我擅自把医院的工作辞了。”

夏如直起身,泪悬于眶,声音不成调子,“我实在……没心思工作了,我想陪在我姐身边,哪怕每天能跟她说说话也好。我知道现在过去那边签证不好下,资产要求又多,我想看那些东西全卖了够不够。”

宁母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起身抱住夏如,“你这孩子,傻孩子,你想去跟我说就行了!费这些心力!你也是我的孩子啊。”

两人抱在一起哭,宁母没有想到夏如居然开始学外语,居然打算一直待在国外陪宁舟。

“傻姑娘,舟舟要是十年八年醒不过来,你的青春都耽误在那了。”宁母给夏如擦着眼泪,语重心长地说着,正打算劝她待几个月就回来,眼神渐渐微妙的变了些,回想起宁舟和夏如打闹的画面,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希冀,极小心地问出来。

“如如,你……也是,同……性恋么?”

夏如的哭脸僵了一下,完全不想哭了,缓慢地移过视线,空咽了一下吐沫,小心的望着宁母。

“我……得是么?”

宁母眼泪还在脸上,却被她这样子逗笑了,知道外界对这个群体有很多恶意,宁母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刺伤到夏如。

“不是,妈的意思是,你……可以是。妈很开明的!嗯。”

没想到要出国还有这种要求!直了二十多年现在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夏如的眼神极为复杂,紧张的扣着手,“如果,我是说假如,万一啊,我不是同性恋,您还有可能支持我出国陪我姐么?”

空气寂静了三秒。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妈不是那个意思!哈哈哈哈……”宁母干笑着,夏如干笑着:“哈哈哈,哈哈……”

俩人坐在沙发上,脚扣拖鞋,房间里一阵静。

花瓶里插的花尴尬的都想把头转过去。

-

二手买卖平台上出现一个出价很阔绰的买家,一口气要了夏如剩下所有的东西,约了奢侈品鉴定师让夏如去一家咖啡店见面。

夏如对自己的东西值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又不是什么顶奢和限量,这么大方来收二奢,还能是谁?她直接按照买家留的联系方式打过去电话。

“宛总,不用约鉴定师了,我这会儿刚好在您公司附近,上去找您。”

对面传来了宛言的声音,“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十几分钟,夏如便坐电梯来到这栋楼的几乎顶层,进了一间看不到任何奢华物件,奢华感却让人震撼的办公室。

类似于平时在网图里才能看到的那种国际范禅意风,像世界顶级大富豪用的。

宛言快步迎过来,眼神里已溢满要说的话,似乎清瘦不少,原来她还有心么?

夏如淡淡的看着她,“还活着。”

对面的人像是长舒一口气,笑起来,一下子都快哭了,两只手交握着放在额前,不知道在感激什么神仙。

她对什么神仙都没兴趣,这辈子见过宁舟就够了,可眼前这个人,在这里高兴什么?没死就值得高兴么?这人知道这世上有生不如死的人么?

“坐下说。”那人请她坐,眼底的殷切是真实的。夏如不动,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知道的不多,说完几句话就走。

她没有撒谎,宁母什么都不瞒她,但现在大家的确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她越看宛言,越难压制心里的幽怨,每句话都冷清到极点。

“舟舟姐在马路上心脏就停跳了,到医院里抢救回来之后,医生说她心脏停搏时间过长,缺氧给大脑造成很严重的脑损伤,这样的PVS能恢复意识的不超过百分之五。”

宛言似乎在很艰难的理解夏如说的话,“……PVS?”

“您不是伦敦x大的硕士么?PVS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两个人对视着,宛言眼中只有柔软,一丁点戾气也没有,像内里早已七零八落,如今凑起来只为某种夙愿,此刻只是把夏如平静的怨愤看在眼里。

“她在哪个医院?”宛言轻声问。

“舟舟姐的爸爸联系了他最好的朋友,多年前在国外的大学同学,说是要在三个月黄金时间内,给她目前国际上最高医疗水平的治疗,包机走的,已经不在国内了,具体在哪什么情况我们不清楚,干妈因为有案底被拒签了,我的签证他们正在帮我办,还没下来,去了才知道。”

“哪个国家?”宛言轻着声,十分有耐心。

“羙国。”

“哪个洲?”

“不知道,我看了一眼没看懂。”夏如回忆叔叔给看的英文资料。

宛言立即快步走向办公桌,大笔速挥写下一列地名,“你看像哪个?”

夏如没跟过去,也没看宛言拿过来那张纸。

窗外起了雾,站在窗边像站在云宫里,几乎看不见下面的人,芸芸众生成了脚下蝼蚁,可能宛总就是每天看着这样的风景,才变得那么不近人情吧。

宛言举着那张纸,夏如死死瞪着她,以前自己从来不敢这样看她,如果可以,真想也像干妈那样揍她一顿。

宛言看出来夏如在想什么,“要打要骂,你先告诉我她在哪。”

夏如接过纸,当着宛言面撕了个粉碎,转身就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在你再也没法欺负她的地方!”

碎纸片纷落,宛言看着夏如离开的背影,恍惚又听到了宁舟的声音。

‘宛言!’

‘你也太狠了!’

宛言视线模糊,那时候她能听到宁舟神识里喊的撕心裂肺,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十分坚定。

她要杀掉宁舟的执着,杀掉宁舟最后的温柔乡……送宁舟回山里修行。

那些卑劣的私心不假。

可哪怕痛死也想成全宁舟成道的理想也不假!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神明会这样对待他的信徒?

宛言感到呼吸稀薄,肺部极艰难地咀嚼着苦涩的氧气。舟舟身边不是有很多‘帮手’么?它们都去哪了?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推掉当天所有工作,宛言提前离开了。电梯从三十二层开始下行,宛言疲惫不堪地立在正中央,有着宽敞镜面显示屏的电梯像个高亮的箱子,无时无刻不在逼她照镜子,炙烤她的灵魂。

夏如走后她查了PVS是什么意思。

和她猜的一样。

植物人。

下属送来了夏如这段时间的行程资料。就在宁舟出事前两天,夏如被诊断为宫颈癌晚期,而就在宁舟出事当天,医院又打电话给夏如说是误诊,沙海市三甲医院病理科误诊概率很低,这种事简直是奇迹。

她记得那个梦,自己百年前和夏如是同一个灵魂,所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和夏如几乎在同一时间迎来‘奇迹’,而原本健健康康的宁舟,却出意外成了……植物人?

宁舟搞了什么鬼把戏?一定是宁舟,搞了什么……把她自己的命搞没的事情。

电梯下行到十八楼,一个正在用吸管喝饮料的女生走进来,看见宛言的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然后关切的凑过头,“宛总,您没事吧?”

天昏地暗,一切晦暗中,她看到那女生手里握着的……是一份黄油啤酒。

‘……也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碰见……反正你肯定没有黄油啤酒喝了……”

宛言径自抓住那杯饮料痛哭出声,“宁舟!”

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宛总看起来像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没敢再看自己喝了一半的饮料,女生连忙退出了电梯。

‘求我。’

‘扑通。’

‘求你。’

昔日宁舟低头跪在自己脚下的模样历历在目,满腔积压的愤怒宣泄在别人身上,自己心口那团一直郁结的那口气才终于顺了。

‘外面有人,不许出声。’

宁舟的眼泪淌过她捂嘴的手,权力的甜美便是可以为所欲为。

‘哭?林素不是这样么?’

“舟舟……”宛言手中死死紧攥,泪水和剩下的饮料都猛然溢出,接连洒落在地。

电梯下行至七楼,几个有说有笑的男女刚要进电梯,就看见电梯里的女人用力抓着心口,哭弯了腰。

那架势太惨烈,不像普通事,几人面面相觑,没敢打扰,就这么惊异的看着电梯门合上。

‘我错了!是我总想从过去找你还在乎我的证据!我忽略了你现在的感受……’

但凡她还能在自己这里感受到哪怕一点点温情,又何必去一千多年前执着那些虚幻梦境。

‘还有别的事么?’

‘有……我想你了。’

‘哈哈哈哈你想我什么?’

宛言痛喊出声,渐渐感到无助,她的人好像已经不归她自己控制了,这种痛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下一秒一定更痛,就这么一层层落下去,根本没有尽头。

我在干什么啊?宛言恍惚地抬起泪眼往上看,是电梯顶,是倒映的自己,往左右看,是电梯墙,是自己。她好像被眼泪浸昏了头,坐立难安,灵魂在身体里无处安放。

电梯下行至一楼,于是外面十几个打算要进电梯的人看到了这样一幕,衣着体面的女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大哭,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她自己好像也很无助,最后在地上跪着,趴着……

电梯还会继续下行,人们是要往上走的,再加上电梯里居然是这种场面,没人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继续下行。

宛言独自跪坐在电梯里,堕进一层又一层的黑暗。

地下负三层。

这次开门,照进一束光。

“听说你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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