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剩余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龙玛茵后来在和律师对证词的时候，毫无印象。

她只记得，心底的神秘声音提示她，记得去找一找线索。

“还要找什么线索？难道我手头的证据线索还不够多吗？”龙玛茵望向头顶的日光灯和空调排气管。

“你真的认为，你和吴索夫之间的仇怨，是万里挑一、天煞的恶孽吗？”那声音一如既往，又推了龙玛茵一把。

龙玛茵打开公司记录研究报告的数据库，在搜索时间段处，选择了“迄今”，目光移向了作者栏。过去的一年，龙玛茵勤勤恳恳地记录并起草了每一份报告，于是“龙玛茵”三字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屏幕。她翻了几页，终于想办法导出并打印了这数据库内记录的历史以来，过去十年所有在这个团队工作过的，研究员名单。

本地的法律规定，普通歧视骚扰和霸凌行为，有300天的追诉期限；但是性骚扰，却有3年。

也就是说，如果过去这个团队的人，也经历了吴索夫类似的行为，她们已经失去了追诉期限，是没办法再去报案获得赔偿。甚至有可能，她们已经被银行拉去秘密庭外和解，签了保密协议，拿了和解金，从此和往事告别，

思路至此，龙玛茵心中一凉。

“那岂不是没什么意义？和解书一般明文规定，连和解之事本身都不能提及，否则视为违约。”龙玛茵问向心中的神秘声音。

“虽然和解书的确多有这些规定，但是和解书也声明，不约束和解人和政府合作调查的法定公民义务。你也知道，如果被法院传唤作为证人，是不可以推脱不去或者撒谎不配合的。”心中的神秘声音澄清道。

龙玛茵还没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电脑屏幕上已经不知何时显示出自己搜索的、性骚扰和解相关的私人律所白皮书。

有道理，她们只要告诉政府就行，不需要告诉龙玛茵。况且，有的人离开的时候不一定和公司和解过，那就更没有什么心理和法律上的限制，实话实说即可。

龙玛茵打开业界常用的职场社交网站，输入了自己最熟悉的名字：洛凯森。

2019年，若是洛凯森没有辞职，龙玛茵所在的这个位子也根本不会空出来，龙玛茵就无从申请，更不会引出两三年后这一遭遭祸事。

龙玛茵试着发出了好友申请，并附上了非常礼貌恭敬的问候：

“你好，洛凯森：

我是接替你在XYZG银行基金研究组工作的龙玛茵，能在这里找到你真的太好了。有些关于这个组的事情，我有一些疑问，正在寻求一些帮助，不知道你如果有空，愿不愿意跟我电话上聊15分钟呢？”

龙玛茵看道洛凯森的地址，是在附近一、两小时车程的镇子上，心知想要见到她真人估计是不太可能，也不知道她平时查不查这个网站的信息，说不定等她看到，龙玛茵已经和吴索夫以及银行对簿公堂了。

说时迟那时快，龙玛茵正在自求多福，福便从天而降：洛凯森几乎是立刻回复了龙玛茵的信息。

“你好，龙玛茵，我很愿意帮助你。我现在有点事，不过两小时后我可以跟你通电话。”

看到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的信息，那一刹那，龙玛茵感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她好似踩在云端，忍不住在自己小小的方斗之室，踮脚跳起舞。

接通电话的瞬间，洛凯森温和的声音有如那晚的月光，静静地落撒人间。龙玛茵感谢过洛凯森拨冗通电，抑制住激动的哭音，问道：“我在这个团队已经呆了一年多，我想问问你，你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是否有目睹过或者经历过吴索夫的一些不当之处？”

洛凯森暂停了一秒，道：“是的，我曾经多次目睹过他的职场不当言行，我也把他的表现在我离开之前报告给了人事。我这边也有很多的书面证据证明他曾经这样说过和做过。”

“我的妈呀，我也是！”听到洛凯森的回答，龙玛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不仅目睹了，他还时常摸我，威胁我要把我赶出这个国家，要在业界封杀我。我录音了，我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管别人相不相信你，龙玛茵，我跟吴索夫一起工作了六年时间，我第一个相信你。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过分自责。2019年我走的时候，跟组里很多高层投资经理打过招呼，他们都知道我是因为吴索夫才离开的公司。吴索夫这个人的情况，公司是一早就知道的。”洛凯森宽慰道：“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帮你出庭作证。”

龙玛茵做梦也没想到，上天会给她带来这么强有力的证人和希望。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后，龙玛茵望着自己桌上的白炽光台灯，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她此生都无法忘记，在听到洛凯森类似遭遇的时候，自己不假思索的那句，“我也是！”。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女子曾经在感同身受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吴索夫这侵犯不成便倒打一耙的职场招数，在他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到底使用过几次？

这两个问题犹如泰山压顶，让龙玛茵沉默而不敢言。她又看了看自己打印出来的那一份，自己职位过往人员的名单，清一色的都是带亚裔血统的少数族裔女生。

走进洗手间，龙玛茵望向了镜子中的自己，她仿佛看到吴索夫在镜子里站在自己的身后，正一脸奸笑，不怀好意地望着她。情急之下，龙玛茵把洗手间的灯“啪”地关掉，蜷缩在浴缸的一角。

“是谁给我带上了恭顺好欺的标签，是谁臆想能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永不背责？是谁忘记了卑躬屈膝讨好离开的身后，树立了扭曲的标杆，又要让下一个无辜的人，无辜的我来攀爬迎合？”

“是软骨烂脊梁，是恐惧后逃亡，是无知而幻想！她们和我共有相似的过去，而我，将打破这个魔咒般的未来。”

“这一切，到我为止吧。”

思绪像飞毛腿导弹般迅猛，龙玛茵脑中，也不自禁地响起了那首歌，《易燃易爆炸》：

“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想我冷艳还想我轻佻又下贱

要我阳光还要我风情不摇晃

戏我哭笑无主还戏我心如枯木

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

与我沉睡还与我蹉跎无慈悲……”

有道是：

龙玛茵申诉寻旁证，洛凯森刘郎今又来。

吴索夫惯犯结因果，龙玛茵独义轻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