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才把情绪激动的胡老劝回座位坐下,自己也心有余悸地坐了回去,耳根都有些发烫。
识海之中,徵羽带着哭腔的、又软又感动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起:
“主人主人!胡爷爷真是个大好人!他真的好喜欢我!他每天都用特别柔软的布、特别小心地给我擦灰尘,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把我搬到院子里晒太阳,但又怕晒坏了,只晒一小会儿!
还会跟我说话,虽然我那时候还不能回应他……就是他总担心他儿子不成器,唉……就是这个胡爷爷把我从那个小小的、黑黑的、一点都不透气的玻璃棺材里救出来的!
还让我和好多好多古代的乐器朋友住在一起,虽然它们都不会说话,但我至少不是一个人……不对,一把琴待着了!胡爷爷真的很好!”
听着徵羽带着依恋和感激的絮叨,感受着胡老那纯粹而深沉的珍爱之情,路时于看着眼前这位慈祥而执着的老人,心中微微一动。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赤金色的眼眸透过伪装的棕色,认真地看向胡老,轻声问道:
“胡老,您为什么……那么想再见一见梦里那个少年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仿佛问的不是一个关于执念的问题,而是在探寻一份深藏的情感。
胡老被路时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缓缓坐直了些,布满皱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再次投向那静静躺着的古琴,仿佛透过它看向了遥远的过去。
“为什么啊……”
老人轻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温柔,
“人老了,有时候就会觉得……特别孤单,老伴儿走了,孩子有他自己的世界,不理解我这些老掉牙的爱好和念想。”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发柔和:
“那孩子……在梦里跟我说‘谢谢’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干净,特别真诚;就好像……我做的不是一件买古董的小事,而是真的救了他一样。”
“这几十年来,我每天看着这琴,给它擦拭,跟它说话,虽然再也没见过他,但我总觉得……他好像能听见。”
胡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努力笑着,
“我就想着,要是能再见他一面,亲口问问他,这些年……他在这里住得开不开心?我有没有照顾好他?还有……他现在还害怕吗?”
老人的理由简单而纯粹,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温柔牵挂和一份近乎笨拙的责任感。
他珍藏这份缘,并非为了索取什么,而是源于内心最质朴的善良与一份无声的陪伴承诺。
路时于静静地听着,识海中,徵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呜呜咽咽地说:
“胡爷爷……他真好……他每次给我擦完身子,都会小声问我‘今天舒服点没有?’……下雨天还会担心我潮着,特意开除湿器……主人……”
路时于在心念中轻声问了一句:
“徵羽,你想出去见见他吗?”
徵羽立刻回答,声音还带着鼻音,却无比清晰:
“只要主人同意,徵羽没有问题!徵羽……也想亲口跟胡爷爷说声谢谢,告诉他我在这里一直很开心,一点都不害怕了!”
路时于看着眼前眼眶微红、沉浸在回忆与期盼中的老人,心中微暖,做出了决定。
他对着识海里的徵羽温和道:“那好,看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精心照顾你、真心惦念你的份上,你便出来见见他吧。”
他的话音落下,并未见任何惊人的灵力波动。
只在下一刻,在路时于的身旁,空气仿佛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一个穿着鲜艳红色古装、黑发用一根简朴素雅的白玉簪子高高束起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路时于和叶明尘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们悄然向后靠了靠,将空间完全留给了那跨越了数十载时光终于得以相见的“一老一少”。
徵羽白皙的脸颊依旧泛着红晕,他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那双清澈的浅褐色眼眸怯生生地望着胡老,声音轻得像羽毛:
“胡……胡爷爷……谢谢您……谢谢您当年把我带回家,谢谢您这么多年……这么精心地照顾我……”
胡老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眼眶湿润,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碰碰眼前这如梦似幻的少年,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隔空描摹了一下他的轮廓,哽咽道:
“好孩子……真的是你……真好,真好……你过得好,胡爷爷就放心了……”
“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开心。”徵羽用力点头,眼神真诚,“您把我照顾得特别好,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徵羽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不舍与歉然,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
“可是……胡爷爷,对不起……我不能再回到您身边了……”
他抬起头,飞快地、依赖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路时于,然后鼓起勇气对胡老说:
“因为……我已经找到我的主人了,我……我得回到主人身边去。”
胡老闻言,猛地一愣,惊讶的目光瞬间转向路时于,上下打量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看看徵羽那全然信赖的姿态,又看看路时于那平静却深不可测的气质,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释然和了悟的叹息。
就在这时,路时于适时地、委婉地开口:
“胡老,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正是想恳请您割爱,将这把琴转让于我。它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价格方面,您尽管开口。”
胡老却缓缓摇了摇头,他脸上的激动和伤感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达和欣慰的笑容;他目光慈爱地看了看徵羽,又看向路时于,声音温和却坚定:
“小时于,这把琴,我不卖。”
在路时于略微诧异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但我可以把它送给你,我只有一个条件——请你,现在为我弹奏一曲,让我听听它的声音,也听听……你的琴音。”
这个要求出乎意料的简单,却又充满了某种郑重的仪式感。
路时于微微一怔,随即颔首:“好。”
他指尖微抬,甚至无需触碰,那静静横于茶台上的古琴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温顺地、平稳地悬浮而起,轻盈地飞至他的身前,稳稳停住。
路时于抬起双手,修长的手指虚按在琴弦之上。
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万次,熟悉得刻入灵魂,但隔了太久远的时光,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琴弦时,依旧带来一丝微妙而陌生的战栗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段温柔而宁静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自己谱写的曲子,用于抚慰心神,滋养万物。
指尖拨动。
清越空灵的琴音流淌而出,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玉石,又似春风拂过新生的嫩叶;那旋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蓬勃的力量,悄然弥漫在整个茶室。
胡老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美妙的琴音之中。
他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从四肢百骸升起,多年来积累的疲惫和衰老带来的沉重感,仿佛被这温柔的乐音一点点涤荡、抚平。
他感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体也变得轻快起来,甚至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还在梁间环绕不愿散去。
胡老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无比满足和惊叹的神色,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惊喜地说:
“小时于,你这琴技……真是神乎其神!听得我浑身舒畅,精神头十足,好像……好像自己都年轻了几岁似的!真是太神奇了!”
而此时,一直趴在路时于脚边假装睡觉、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黄狗胡烨,猛地抬起头,狗眼瞪得溜圆,内心疯狂吐槽:
“胡老!自信点!把‘好像’去掉!你不是感觉年轻了几岁,你是真的年轻了啊喂!刚才看起来明明快八十了,现在这面色红润、皱纹都少了点的样子,说您七十出头都有人信!我去!祖宗!您随便弹首曲子都自带返老还童buff的吗?!这要是开个演唱会那还得了?!”
叶明尘方才也一直沉浸在路时于的琴声里。
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路时于身上移开,在那悠扬的琴音中,他眼前的景象微微晃动、重叠——那穿着简单白T恤、低眸抚琴的青年,身影似乎与另一个模糊的、穿着玄黄色宽大袍服、墨发用玉簪束起、坐于云海仙山之巅抚琴的侧影交织在一起……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感再次涌上心头。
直到琴音结束,路时于抬眼看向胡老,叶明尘才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底的波澜。
他也随之注意到了胡老身上那堪称惊人的变化,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诧,随即看向路时于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意味深长。
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大学生,身上的秘密和力量,似乎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多得多。
胡老心情极佳,脸上带着仿佛年轻了十岁的红光,又和他们闲聊了几句,便起身道:
“小时于,明尘,你们先坐,喝喝茶,我这老头子突然想起公司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得先去书房开个视频会议;你们一定等我回来,中午务必留下吃顿便饭,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他语气热情,不容拒绝,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后,才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茶室。
茶室的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两人一狗,以及隐去身形的徵羽,空气中那温馨感人的氛围稍稍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私密的静谧。
叶明尘几乎是立刻转眸看向路时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轻松或调侃,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气恼的情绪。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路时于,你刚刚到底对胡老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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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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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胡老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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