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痕画

戟王离去后,屋子似座沉静冷僻的洞穴。

她自割腿肉,自曝丑态,为的就是劝退他。因而对于他冷漠地离去,其实并不感意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与其不痛不痒安慰些虚伪的的话语,甚至是言不及义地谎称疤痕不丑陋,徒增尴尬,倒不如什么都别说。

他定是惊诧于状似蜈蚣的疤痕丑不堪言,毁了记忆中对她的美好印象,于是他失望了,对她的觊觎如海市蜃楼消散了。

哪个男人不爱皮肤柔致细滑的女人呢?

便是她自己亦怀念那一身雪白若无骨的腴嫩。

人就是这样,未得到时饥渴若狂,可得到后却蓦然惊觉,其实没有想像中那般美好。

牧荆这般安慰着自己,可心底多少还是涌出了些酸涩。

一炷香后,门扉被推开。

牧荆撩起眉,听脚步声是戟王。

目光落在戟王手中的一摞笔墨,牧荆茫然,这是在干嘛?

"殿下可是要写信?"

戟王不吱声,弯起一边的嘴角,专注在提砚,注水,磨墨,蘸墨。素来持剑御敌的强健手臂,此时正优雅风流地提起笔,在一小块四方天里地绕转。

原来他竟有这般斯文秀朗的一面。

墨汁浓稠,软毫羊毛笔蘸了少许汁水,戟王侧过身,乌黑的眼眸泛着幽微的潋色,对着牧荆命令。

"躺下。"

好奇使然,牧荆捧着锦被,照做。

挑起冷艳的眉,戟王笑问:"我可曾告诉过你,我的牡丹丹青于京中乃一绝?"

牧荆摇头,问:"原来殿下持笔墨,是要画牡丹,可殿下手上并无纸,该如何作画?"

他神色不明地瞧着她,牧荆被看得冷汗直流。

"我要画在你身上,你就是纸。"

话音刚落,锦被被戟王一把扯下,他翻身卧在牧荆身上,腿骨分坐两侧。

牧荆心脏疯狂跳动,想扯回锦被,却被他死死压在膝骨底下。

牧荆愤而咬牙,险些捶打他。

他到底要干嘛?他又在发什么疯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蘸着墨黑汁色的羊毛笔,落在疤痕周围的皮肤上。

喉间险些溢出轻软的哼声,不过牧荆勉强压抑住。

第一笔落下,冰汁渗入肤中,有股搔痒之感。

第二笔落下,毛笔沾染了她的体温,不再冰凉,轻柔似羽,滑过去时,她眉眼轻颤,

第三笔,第四笔毫无悬念地落下,之后,没完没了的笔触轻轻拂过,打转,触感过于酥痒,古怪的作画方式更是令她羞赧不已,她忍不住哀求他。

"殿下,求求你停下来。"

戟王不予理会,致力于将突起的疤痕融入丹青之中,将他们一一化成了牡丹的花梗,花茎,花瓣。

不过一炷香时间,十几朵水墨牡丹绽开在牧荆的肌肤上,一幅清妖牡丹美人画,赫然映在眼前。

此刻,羊毛笔来到她最脆弱的肌肤,戟王眸色倏紧,喉结滚动,神情炙热。

他嗓音低沉嘶哑:"乖,再忍忍,还差一朵,画完这支牡丹,我便收手。"

强烈的羞耻令牧荆几乎掩面,她又哀求:"殿下,还是别了……"

戟王强硬命令:"本王不允你退缩。"

牧荆吞下羞涩,闭上眼,她知道他一旦决定干什么,不到完成,是不会善罢干休。

于是她展开,任他以羊毛笔勾勒挥毫,一笔一捺一钩一挑,牧荆几乎要承受不住,几次弓起身子,又被他摊平。

于肤上绘制丹青并不容易,不比挑剑戮敌来得轻松,戟王太阳穴至喉结处绷紧,额上都是汗。

可他腕力坚定沉着,悬臂盘旋,凝神专注。

时光漫漫,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完成最后一朵。

戟王眼尾泛着欲色:"阿微,看,牡丹花开了,咱们一起赏花可好?"

牧荆脸颊浮红,半阖着眼眸往自己身上望去。

他笔下的牡丹栩栩如生,一朵朵或是脱俗,或是娇艳,烙印在她肌肤上,疤痕俱隐在水墨底下。

他吻着她的额,"本王的王妃国色天香,谁敢取笑你疤痕丑陋,本王绝不饶恕!"

面对一整晚他又疯又宠的行径,牧荆头皮不由发麻。

之后,她听见戟王嗓音紧绷至极,低哑地道:"现在,我要换个方式画你。"

牧荆神情一滞。

戟王换了支干净的毛笔,拨开她,慢腾腾地刷了过去,来来回回,往复搓磨。

烛光下,如画般的绝色男子,专注凝神,极尽所能取悦她,她神情越来越迷离,电流流过肌肤上每一个毛孔。

同时间,他将手指头按在她腰间的一朵冉冉墨花,彷佛在指天对地发誓似地承诺。

"我的阿微,我会让你未来的日子过得像牡丹一样,养在锦玉堆里,养得娇嫩欲滴,你不必再担心会受苦,亦不必再漂泊浪迹。"

听此,牧荆蓦然惊醒,开始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他俩同时在一张床上,可却各做着异梦。

打从她在大街上与他指尖交缠便是个错误,之后,一步一步地走向大相迳庭,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错误。

此刻他的眼中,全是甜蜜与被希望点燃的光芒。他定是以为她回来做他的妻子,他又能拥有她了。

有些丑话是该说清道明了,纵然是冒着触怒他的风险,她也必须要挑明。

于是,牧荆缓缓推开了他。

戟王停下毛笔的动作,困惑看着:"阿微,可是哪里痛疼了你,你不喜欢我这般待你吗?"

她珠眸明澈:"不,殿下极尽所能地取悦我,我很高兴。"

他像沉迷于玩具却被突然被抢走玩具的小男孩般无措。

"那你为何不让我继续?"

牧荆浅吸一口气,道:"殿下,我喜欢做少船主,在船上过日子于我而言,一点都不苦。"

他没什么反应,垂眸一笑:"哦?"

"我不想做殿下的牡丹,养在深闺中,我更愿意像朵琼花一样,无论在什么困境中都能活得好好的。"

戟王突然笑了下:"好,那我们回去开陈,你与我一起开辟荒地,整顿沙漠,你要困境,我就给你困境,我说过了,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牧荆无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们两个谈论的,是全然两件不一样的计画。

有些实话一旦挑开了讲,便要掀起狂风巨浪,可牧荆已经快窒息在他盲目的情爱里,再不坦诚相告,她就要没气了。

"殿下,我喜欢无边无际的大海,我已经习惯漂泊的日子了,我做不回你的王妃。"

戟王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抚着她腿上的一块疤,那已化做牡丹花梗的突起。

"我知道,你被吓怕了,你从前在宫廷吃了不少难以向外人言道的苦,你活得谨小慎微,你全身是伤疤,你滑胎伤了身子,我很心疼,我恨不得样样苦都替你受。从前是我忙于别的,疏忽了你,从今以后,我必定日日陪在你身边,抱着你,爱着你,不再让你受苦,可好?"

牧荆听着,好似身处在开满粉色花絮的荆棘丛中,美则美矣,可动辄遇刺。

此际他的双目与深井无异,纵然被一束灿光照得光可鉴人,可井底仍是无尽的黑暗,装的都是他的偏执与自以为是的美梦。

当他越温柔,眸色越和煦,表示他心底的风暴越剧烈,有什么绷得死紧的,即将断裂。

所有的温柔与取悦都是铺垫,牧荆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殿下想要的妻子,是从前恭顺柔美的我,是高举着案来到你面前与你曲意齐眉的娇妻,可我做不回那样的我,那些顺从都是演给你看的!"

九枝无影灯,本该照人无影,可戟王浑身上下全是阴暗的意味,纵然他脸上还是挂着明艳绝美到令人屏息的笑。

戟王抱住她的手掌陡然收紧,胸膛的空气被挤出来,牧荆难受。

"演的?你终于承认你是演的,可你敢说,与我欢好时的呻吟与颤抖也是演的?"

苍白浮上牧荆的脸,她才要反驳些什么,毛笔却又在她脆弱的肌肤上游移,挑起愉悦。

牧荆咬唇:"不要再这样了……"

戟王靠在她耳畔,嘶哑地道:"看吧,你不是演的。"

牧荆用力推开他,推开他那些挑弄的举动。

戟王沉沉一笑。

"阿微说错了,谁说我要一个恭顺柔美的王妃?我方才不是任你赏巴掌,是不是你还打不够?来,再来打我,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绝对没人敢置喙!"

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抓起牧荆的手做势要往他脸上挥过去,牧荆使力拉回,虽然在他控制力道之下她并不感到疼,却难以挣脱。

牧荆看着这样神智不清的他,全身泛起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眼中的血丝密布,一下子卑微的像只狗,一下子又高高在上如皇子,又是持剪自刃,又是逼她打他,情绪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活不似个正常人,牧荆简直要炸开了。

"秦子夜,你疯了!"

戟王高壮且极具强烈压迫性的身子,像雄鹰展翅般罩了过来。

"大海有什么好的?做少船主有什么意思?比得上富足堂皇的皇族生活吗?比得上做尊贵无匹的戟王王妃吗?"

牧荆伸手抵住他压过来的身子,她很清楚地看到那具身体是如何肌理分明,是怎么的强劲有力。

可他不顾她的奋力推拒,将她紧搂在健实宽阔的胸膛中,以炽热抵着她,连同她身上的牡丹花,辗压,一同将她劈啪地燃烧着。

他埋首在她散乱的乌发之间,激烈地舔拭着她柔韧的颈子,气息紊乱,简直像个三年没吃到糖的小男孩那样饥渴。

"阿微,做回我的王妃,满足我,实现我的愿望,我是个男人,我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些,只有你能令我满意。"

言语上步步紧逼,软硬兼施,动作却挑弄的让人目眩沉迷,她犹如在冰与火之间摆荡。

汗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闪烁着金黄光泽,他好看得彷佛不似凡人,牧荆绝望又迷离地看着。

这一夜实在过于漫长了。

然而牧荆不得不生出一份好奇,他其实也难受到顶,从他始终勃发的昂涨,和脖子上的青筋跳动,就能看得出,他其实正在苦苦压抑他的欲念。

可他无论是用手,亦或是用毛笔,都难以解除他的渴望,他为何始终没跨出那最后的一步?

他连她的唇都没碰过,眉与眼都吻了,独独略过她的唇瓣。

说好听是为了取悦她,会不会其实他是在惧怕什么?一旦他吻了她的唇,尝到那份极致的甜润,他就彻底压制不住雄性的**,所以他不敢?

是了,不育之症困扰着他。

他怕她身子承受不住,所以不敢强要,又怕一个难以生育的女人终归不能满足他有子有妻的美好梦想,所以不能要。

于是牧荆反唇相讥:"殿下倒是告诉我,当一个生不出子嗣的戟王妃有什么好?人言可畏,届时我将被言官舆论压垮,送女人到你府上的人家定不可胜数,届时你我情意将不复存!"

戟王坚定地道:"大齐厉害的大夫何其多,我一定会想办法寻良医医治你,让你生出孩子!"

牧荆不能置信地瞪着他,原来他到底盘算着子嗣,柳夫人说的那些话,他竟一句也没听进去。

"万一我就是生不出来呢?你还是要逼着我做戟王妃吗?"

戟王沉下脸色:"没有万一,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你反驳的余地!"

一股凉意从牧荆脚底窜起。

牧荆冷冷地嘲讽:"就算我能生好了,可我不想生下你的子嗣,你又能奈我何?"

戟王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腹上,眼底尽是阴骘。

有那么一瞬,牧荆以为他就要立刻强迫她实现他生子的渴望。

不过他仍是没有动作,只是森冷地开口。

"师微微,你听好了,无论你能不能生下子嗣,你合该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该过什么样的生活,由我来定夺,而你,没有资格决定。"

强悍的语气不容质疑与反抗,牧荆闭上眼,泪水终归夺眶,滑下她的脸庞。

娇贵的牡丹花开的再艳美又如何?还不是任人摆布的笼中惊雀?

她只想做一朵风雨无拒的琼花阿!就算无人替她遮蔽风雨,可起码她能做她自己!

他不是说什么都能给她?

她要的,唯有一片辽阔无际的大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教条,没有规训,什么宫廷,什么权位,她不是看不上眼,而是她不愿以失去自由的代价换得荣华,她更企盼以肆意不羁的姿态活着!

顺她的意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他怎么能毫无商量,就强横地将她塞回去王妃这个位子?

三年的光阴是道鸿沟,她俩的权势差异也是道跨不过去的崁,当年被他追杀的那股绝望席卷而来,如山般将她推倒在地,她被弄得头破血流。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牧荆控制不住悲愤的泪水,抽噎地哭泣着,狠狠地哭着,任他箝制着她,没力气反抗。

她当然不愿意屈服,可形势迫人,她离开了滋养她的海水与大海船,她只是只等着被雨打入泥中的弱蝶。

戟王看着她的泪水,通红的眼眸,瑟瑟抖着的唇瓣,心上像被烫着般难受,微微松开她,嗓音放软。

"阿微,对不起,是我太急切吓着你了,我并非有意,我只是太过思念你,你终于与我相认,我太欢喜了。"

放弃挣扎,牧荆全身瘫软了下来,泣不成声。

"殿下,你是权势昭然的皇子,你的无意之举轻意便能毁去我,你懂吗?"

戟王难过地听着,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

喉间哽咽缠绕:"阿微怕你失望,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戟王梳理她纠结的发丝,轻哄着她,声音低柔哑然。

"讲这些都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难以自拔地爱上了,早在三年前秦子夜就已经饮了你这盏毒药,除了吾妻,无药可解。"

"阿微不想当你的解药,只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牧荆像个小女孩,无助委屈地哭诉。凭什么他要自陷情网,却勉强她来解救他,她到底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天下美丽多娇的女子无数,他为何独独纠缠着她不放?!

戟王顿了下,沉默半晌。她哭得梨花带泪,哭到弓着身子,轻倚在他胸口,胸口被她脆弱虚软的样子揪得疼痛,戟王轻抚着她的背,不再以言语相迫。

"先睡吧,先别想这些了。"

牧荆轻嗯了声,戟王将她身子翻过来,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就像从前一样,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她平静了下来。

此刻,戟王炽热狂骘的眼神也恢复淡然。

他端详沉静娇憨如稚儿的小脸,抵着他的娇小身躯,一股强烈的满足在胸口震荡。

她回来了,她又像从前那般怜爱可人地依赖他。假以时日,他又能拥有她,思及此,戟王胸口弥漫着无尽的餍足。

良久后,戟王抹掉她晶莹泪珠,在她耳边低语,坚定呢喃。

"小阿微,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一定会被我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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