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并非对能力的评估，而是性格和内心，最不想让人窥探的，真实的自己，只有自己知道。

沙耶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她自私，任性，可能还有点薄情，不太好相处，也不喜欢和人相处。

人对陌生人之间即使是不熟悉，也会带着善意，那源于这人本性的温柔，但她不一样，她对除自己重要的人以外的，都是无所谓，也完全没有善意不想认识的心态。

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好，自己是最清楚的。

所以，当偶尔露出的，自己真正的一面被熟悉的人窥探到时，她会感到恐慌和不安，因为自己太糟糕了，所以不想让重要的人看到她这么不堪的一面。

她认为自己一直以来藏得很好。

只是，她失忆了。

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自己平时不敢露出的那些不好的样子展现在他人面前，对她来说，是有些无法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特别重要的，最喜欢的人。

不二周助在她心里和家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家人……是不论一起经历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抛弃你的存在。

但是，他不是。

因为他不是，才会害怕，会恐慌，会在想起来一切的时候，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

沙耶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自卑的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太了解自己的本性，由衷地认为，自己是个非常糟糕阴暗的家伙。

生病的事情，她是不敢让家人以外的人知道的。

因为照顾病人很麻烦，更何况是她这种，需要一直情绪反馈的病。就算是当下有人愿意爱着她，总有一天，那个人也会感到厌烦，并逐渐退出她的世界的。

她明白的。

正因如此。

当这个她一直担心着，会随时离开的人告诉她，就算是看到所有的她，也会和她一起面对的时候，她才会动摇吧。

虽然动摇了。

但她并没有天真地去相信什么，永远这样的说法。永远什么的，是不存在的。是即使说出口，做到的概率可能只有百分之十的。

是在做赌注呢。

——

在买宠物用品之前，沙耶拉住准备进店的不二周助，一脸严肃地问：“你想吃什么？”

不二微挑了下眉，“要请我吃东西？”

“嗯。”沙耶用双手举着那个信封，“收到了钱，请你吃你想吃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比起想吃的东西，我更想和沙耶做其他的事情呢。”他说道。

“做什么？”沙耶回问他。

“嗯……”不二一本正经地沉思着，“约会之类的？”

“……你对约会是有什么执念吗？”

“实际上也没有。只是，一直都没有沙耶两个人相处的机会，有点想要呢。”

“两个人相处……不是每天都有吗？”沙耶挠了挠头，不是很理解。

“不是哦。”不二不赞同她的话，纠正道，“总是和沙耶在你的家里相遇，沙耶的家里，无论何时都有人呢。”

沙耶想，这个人可真狡猾。

她拉着他从宠物店门口离开，来到一旁的巷子里。

少女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要去酒店吗？”

不二眼里染上讶异，很轻的“诶？”了一声。

“只有两个人可以相处，且不用担心会被打扰的地方，只有那里。”她说，“嗯，卡拉ok的包厢应该也可以，还有……网咖？”

“……”少年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闭上了眼睛，胸膛明显地起伏着，像是在平稳呼吸，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轻叹：“沙耶总是这样呢。”

“？”沙耶眼里的迷茫很明显，“不行吗？”

“不。”他握起她的手，力度比以往要大许多，“去吧。只有我和沙耶两个人的地方。”

东京的旅馆和酒店，包括卡拉OK的包厢在内，走到窗口往外看，也只能看到高楼大厦，除了冰冷的建筑物以外再无其他。

拉窗帘的时候，沙耶在窗口看着对面的楼层，突然在想，如果此时是在某处的温泉旅馆，看到的肯定是秀丽的山水吧，在北海道，还能看到漂亮的雪景。

小的时候，双亲会带她去家庭旅行，不只是她的家人，偶尔也会和不二周助的家人们一起去，她所了解到的景色，都是年幼褪色记忆里保存的。长大后，旅行什么的，她一次也不曾去过。

……因为自己变得不合群了。

开心的时间里，有一个不合群的人，是会影响其他人的心情的。

她最后挥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房间内仅剩的一点光亮也无了。

随即，灯光亮起，再一次照亮了房间，只是，是不那么强烈的，有些昏暗的，床头摆放的小台灯。

沙耶朝灯光处的身影走过去，在快走到他面前时，伸出手扑进了他怀里。

不二接住她，少女的手环在他的腰间，贴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她埋在肩膀处的呼吸。

“……沙耶？”

“有点累了。”她闷闷地说，脑袋在他怀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拱了拱，最后停留在自己觉得舒适的位置，靠着不动了。

不二周助安静地抱了她一会，见她依旧没有动作，便用揽着她，缓缓在床边坐下。

房间内开了暖气，地面上铺着厚实的绒毯，沙耶随着他，从靠在他怀里转而到枕在他腿上，侧躺着，一只手握着他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开口讲话，就这么安静地，以亲密又慵懒的姿态靠在一起，安静地，度过下午的时间。

过了一会，沙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恍然发觉，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

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待着，时间就流逝得这么快。

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在家里，偶尔也会这样相处，却从来没有刚才那样，从内心深处感到平静过。

这个人口中的，只有两个人的相处，是这个意思吗？

沙耶从他腿上移开脑袋坐起来，将手机丢在一旁，侧头便注意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神。

那双蓝色眼眸里温柔之色令她一时脑中空白，她在慌乱之下不停地眨着眼睫，问他，“这样就好了吗？”

“嗯。”少年微笑着点头，用指尖为她整理颇为凌乱的发，望着她的目光深邃而幽远，“这样就好。”

“……”

沙耶懵懂地点头，又躺了回去。这次，她没有再看手机，而是闭上了眼睛。

即使如此，依旧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那是特别温和，即使一直落在身上，也不会感觉到冒犯和不安的注视，倒不如说，有种异常的安心感。

好像对方在说，“我就在这里，不要怕，就这样睡着也没关系。”

她被安抚到情绪，一直颤动着的睫羽也渐渐停止了，身心都松懈下来，渐渐地，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时，她感觉到有人拨走她脸颊的发丝，手指温热的触感划过她的脸颊，也划走了她刚爬上来的困意。

背对着他的女孩再次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在他有些惊讶的目光下凑过来，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下唇还残留着余温，一瞬间袭来的清浅的洗发水的香味似乎也还未散去，他抬手覆在她的脸颊，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少女，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和沙耶来这里的。”

“……我知道。”沙耶说，“你只是想和我一起，没有人打扰。”

不用担心有谁是否会在下个瞬间敲响房门，不用时刻顾忌着长辈就在自己身边，只是单纯的，在长达四个月的这样每一天的相处之后，想要一个，平和的相处而已。

“我没有误会你。”品味着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沙耶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不过，是恋人……就算是做更加亲密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清澈的瞳孔不掺丝毫杂质，“我觉得，是你的话也没关系。”

少年脸上总是那般从容不迫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似乎有很多想说的，想要叮嘱的，但最后，全部，都没有说出来。

只余下一声很轻的喟叹。

他的指尖在她脸颊摩挲着，语气颇为无奈，“那要等到，我和沙耶再长大一些吧？现在有点太早了。”

“哦。”他这么一说，沙耶低眉反思了自己，喃喃道，“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但是……”

“但是？”

“再吻我一次吧，沙耶。”

“……好。”

接吻的时间是多久呢？

在沙耶最开始的记忆里，大概是非常短暂，一触即离的行为，即使如此短暂，依旧会让人忍不住脸颊发热，心跳加速。

后来，这份短暂的接吻被打破了。

从只是简单触碰就会惊慌失措，变成了……有点奇怪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有种气息被覆盖的感觉。

唇齿分开的时候，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属于自己个人的气味，属于她的味道被吃掉了，然后，被对方用自己的气息，将她一点点全部染上他的气味。

大概，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了？

突然冒出来的认知，让沙耶脑子里的空白又多了一块。

漫长又黏糊糊的亲吻结束的时候，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脑袋里晕乎乎的，身体却惯性地靠在了他怀里。

温厚手掌的主人抚摸着她的脑袋，动作很轻，带着怜爱的意味。

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他们相互依偎着，安静地倾听着对方的呼吸，任由时间流逝着。

过了许久，沙耶抬手打了个哈欠，感觉到困意的少女从他怀里往下，又枕着他的腿躺了回去，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了声“晚安。”

——晚安是不可能的。

晚上不回家的话，绝对会被叔叔的电话连环轰炸的。

好在，距离晚上十点还有几个小时，在此之前，可以让她就这样睡着。

他将身后床上的被子扯下来，盖在她身上。

盖好后，看着在地上散落一团的被角，又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是在做什么啊，明明只要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睡就好了。

他是个贪心的人。

而沙耶，是有点迟钝的人。

虽然总是说着喜欢，但对方很明显，对他根本没有异性之间该有的防备。

……是太熟悉了吧。

在今天之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刚才的话他明白了，她只是，觉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是他，所以没关系吗……

——真正狡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

去了酒店这件事，还是被家长知道了。

至于是怎么暴露的，纯粹是因为她在酒店里睡太久，回家的时候快十点了，妈妈问了句去哪里了，睡得还有点迷糊的人，就下意识回了句“酒店——”

妈妈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桃井先生，气得捏碎了一个杯子。

力气还挺大的，沙耶想。

姑且是自己看着长大并交付信赖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在酒店里待了一段时间这件事桃井先生也知道，但是……什么都知道，不代表身为父亲不能生气吧！！

最生气的是，他除了生气什么都做不到！

桃井先生的想法沙耶是不知道，她在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就上楼了，临走前，惠子女士还叮嘱她不要熬夜。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沙耶准时准点的和不二周助一起补习，为考试做准备，手工书的制作被她退后了，除此之外，和两位新来的家人的相处也逐渐琢磨出规律了，虽然有点累。

……但是，很充实。

沙耶也不确定用充实来形容对不对，最近明显有觉得心情在变好是肯定的。

二月中旬的某天，沙耶被自己的猫猫狗狗叫起来，换好校服，戴上运动护腕和帽子，在紧张的情绪下，等来了门铃声。

她站在门口，从房门缝隙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穿着校服的栗发少年。

“已经……要走了吗？”

“嗯，不然就要迟到了。”不二周助朝她伸出手，“——走了哦？”

“我……”

沙耶扒着门槛没有交出自己的手，一脸纠结到不行的表情，“我果然还是不去了。”

“在紧张吗？”不二问。

“嗯。”她点头，“特别紧张。”

“没关系的，沙耶在学校又没什么朋友，除了川本以外，应该不会有人找上来跟你打招呼的。”

沙耶：“……”

“你安慰人的话，还真是有点扎心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倒是让她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在少年鼓励的目光下，她最终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走吧，我，会努力的。”

晚安！

希望今天能睡好，连续三天没睡个好觉了。

睡醒继续赶榜（落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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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