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度假村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远处苍翠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近处樱花纷扬如雪，粉白的花瓣飘落在碧绿的湖面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林焰抱着手臂倚在别墅门框，挑染的几缕金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与天生的栗色卷发交织出迷人的层次。

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猛地转头，果不其然正对上沈容暄的目光。他立刻凶巴巴地呲出小虎牙：“看什么看！！”

声音之大，惊得一只路过的白天鹅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起，在湖面留下一串慌乱的水花。

今天他们需要完成《爱情双重奏》宣传照以及宣传片的拍摄，再为第一期的录播版积攒一些剪辑素材。没有了直播镜头的实时监督，林焰彻底放飞自我，原形毕露。

沈容暄的举止倒是如常，只是造型格外用心，一件浅米色的薄毛衣柔软地勾勒出他优越的身形，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你怎么头发都没梳？”遭到怒吼攻击，他面不改色地又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林焰凌乱的发梢上，“马上要拍宣传照了。”

“你不懂。”林焰不动声色地压下头顶那撮顽固翘起的呆毛，“这是哥特意做的造型，现在最流行的慵懒风。”

沈容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笑屁！”林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时王誉在不远处招呼：“沈老师，准备好了吗？我们先拍您的单人照。”

沈容暄转身离去，修长的背影在樱花树下渐行渐远。

高攀举着林焰最喜欢的汽水晃过来，左看看右看看，饶有兴趣地凑近林焰，饶有兴趣地问：“哎，焰哥，你们又吵架了？话说……你俩到底怎么结的仇啊？”

“八字不合呗。”林焰不假思索，怒瞪樱花树下那道被镜头簇拥的人影，他的态度和夸赞连连的工作人员可谓截然相反，“老子第一次见那张棺材脸就烦！”

“第一次吗……”高攀捏着下巴作沉思状，“你这个症状，其实咱们一般叫它……”

“什么啊？”林焰急。

“一见钟情啊！”高攀说。

“屁！！”林焰果然炸毛跳脚，激动得从脸颊红到脖子根，语速快成噼里啪啦的机关枪，“他和我结仇的事儿那可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就他转学来那天——你记不记得？老子正在主席台念检讨书……”

忆随着怒火翻涌而出。

阴云密布的周一晨会，16岁的林焰站在主席台上，校服外套大敞，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抖着那张皱巴巴的检讨书，嘴里念的却全是现场发挥的内容：

“关于上周五化学实验室的艺术创作……”他故意停顿，扫视台下憋笑的学生们，“哦不，化学实验。首先我要声明，那完全是一次意外。毕竟谁能想到，将碳酸氢钠和醋酸混合后密封在矿泉水瓶里……”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教导主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地中海发型在晨风中凌乱。

“……会炸出那么漂亮的蘑菇云呢？”林焰眼睛亮得惊人，一个大喘气后继续道，“不过嘛，请各位校领导放心，通过这次实践，我已经掌握了更优秀的艺术创作的技巧……哦不是，是更安全的实验配比。”

眼看气氛即将达到**，操场后方突然骚动起来。教导主任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作谄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迎接：“沈同学！这边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包括林焰。只见一个高挑的少年缓步上台，校服熨烫平整，连袖口的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好。

那天他要上台演讲，却没有戴眼镜，完全展露的眉目如远山般疏朗、干净。这也是林焰后来判断他没有近视的重要依据之一。

“下面请优秀学生代表沈容暄同学发言。”

全场注意力瞬间转移，连校长都换上了和蔼赞许的笑容。

林焰被晾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炸出来的狂欢被按了静音键，只得不甘心地踹了音响一脚离开。最郁闷的是，他还看到那家伙嘴角抽动了一下，仿佛嘲笑！

记忆的潮水退去，林焰回到现实，愈发愤怒地指着正在拍单人宣传照的沈容暄：“现在也是！这人有病？我来当明星他也来，就知道抢我风头！”

微风拂过，几片樱花瓣飘落在沈容暄肩头，如梦如幻。他似有所觉地转头，隔着大半个草坪与林焰四目相对。

高攀突然眯起眼睛：“等等……你下去的时候不是背对着台子吗？怎么看见他笑的？”

“你小子的记性怎么也这么好……”林焰的耳尖“轰”地烧起来，比实验室炸飞的农夫山泉瓶盖还红。

在那个遥远的晨会上，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气鼓鼓离开的背影。

原本准备好的《新学期展望》被沈容暄揉成一团，临时改成了即兴发言：“关于化学实验，其实在通风环境下，碳酸氢钠和醋酸的反应会呈现出更壮观的效果……”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教导主任扶着额头的手在发抖，而溜到后排的林焰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台上那冷峻的少年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嘴角，自然是被他逮抓了个正着！

“哼，这些都不重要，哥会因为这种小事记恨到现在吗？”林焰一脸深沉地改口，浑然忘了先前义愤填膺、小题大做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过这些确实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事，林焰可不会这样当作谈资挂在嘴边，恣意宣扬。

林焰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更可气的当然是后来的事！！

高三那个深冬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

林焰低头埋在书堆里，却是拿了个笔记本，正在焦头烂额地计算父亲的手术费。

忽然听见滋啦一声，沈容暄拉开他前座的椅子，反着坐上来。

“你在攒钱？”沈容暄的声音很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林焰密密麻麻的记账本上，“如果父母是拖累，其实不如没有。”

窗玻璃上凝结着冰花，雨水和雪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在窗框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焰反应过来的时候，拳头已经重重砸到对方脸上。沈容暄的银边眼镜飞出去，在水泥地上摔出一道裂痕。

“你他妈再说一遍？！”

课桌轰然翻倒，两人年轻的躯体纠缠扭打在一起。围观的同学们尖叫着散开，仿佛受惊的鸟群。

直到班主任闻讯赶来，林焰才惊觉那家伙全程没有还手。那个说话比刀子还伤人的优等生，在那个时候，只是沉默地用手臂格挡，任由他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一块块瘀青。

“你说……”陷在回忆里林焰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汽水瓶上的水珠，“沈容暄家里特有钱，对吧？”

“对啊。”高攀点头。

这事儿不是秘密，全校上上下下都知道沈容暄是个超级富二代，一般人家里开个宝马就了不得了，他每天上下学的座驾却是限量版法拉利，身后还跟着穿三件套西装的专职司机。连最夸张的校园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那他有没有见过他父母啊？”林焰手指揉搓衣角，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问。

“没，我和他不熟啊。”高攀又是这句早已说过的台词，“我对他的了解都是你描述的。我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还是‘作业交一下’这种。”

“啧，真没用。”林焰撇撇嘴，汽水瓶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回想起来，沈容暄的父母似乎从未在学校露过面。他那样的家境，如果父母莅临学校，必然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场面。

可是，即便是最讨厌他的林焰，也完全没有这样的记忆。

沈容暄的父母没有来学校接过他，甚至没有在家长会上露过面。

林焰清楚地记得，老班在讲台上大肆赞美这位稳居全校第一的优等生，宣扬他为班级带来了怎样的荣耀。然后在其他学生家长羡慕的眼光中，他一个人沉默地走上台，取走自己被用来展示的成绩单。

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总会下意识认为，只要有钱，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钱就是幸福的根源。

曾经辛苦打工、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奔波的林焰也这么想过，甚至有几个过度疲惫的瞬间，他忍不住怨天尤人，恨不得重新投胎到富贵家庭。

可冷静下来后一想，如果有谁要用金钱来换他的父母，他不用考虑就会坚定地摇头拒绝。

这世上有太多比金钱宝贵得多的东西。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也是靠着这样的信念，乐观地坚持了下来。

“哎。”林焰不自觉地捏紧汽水瓶，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该不会跟那种小说里的男主似的吧……”

除了金钱一无所有，凄惨又可怜。

否则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沈容暄，怎么会答应自己的“逼婚”？

现在倒是有了另一种解释。

或许对沈容暄而言，他们针锋相对的日常已经算是一种另类的“温馨”？而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想，让所有古怪的细节都变得合理起来。

林焰发散的思绪被突然的脚步声打断。

沈容暄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比记忆里的身姿更修长挺拔，神情也更冷漠，没有分毫情绪的外露。

“林焰。”他开口道，“该你拍摄了。”

林焰充耳不闻，拧开冰镇橘子汽水，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间，气泡炸裂的声响混着吞咽的水声，在沉默中清晰可闻。

“还不去拍，”沈容暄微微倾身，“要我陪你一起？”

“知道了。”焰猛地别过脸，故作凶狠地又补了句，“你烦不烦！”

可汽水瓶捏瘪的声响却暴露了慌乱，仿佛咕噜咕噜的碳酸泡沫，绵密地在心间炸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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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