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得这期间沈怅来过,白容卿也来过,不过都被她挡在了门外,无一例外。
而终归也来了一个她无法拦的人。
三四年不见曾经的小孩已经长成身姿挺拔,少了许多的稚气,明面上看着似不苟言笑一般。
但当屏退了众人,他抛却假面流露出了本来的神色,见之如狂、又掩面而泣。
他是她的皇弟,清榆这么记得。
面上却不动声色,在他细细打量她时拘谨的站起身跪地向他行礼,刚少年身后的宫人一句暴露了他的身份。
她甚至故意的,假装并不怎么熟悉皇家礼仪的模样,歪歪扭扭、并不恭敬。
果然,少年脸上的失落掩饰不住,却还是亲自扶着她起身。
带着点鼻音,五皇子说:“听说你叫清榆。”
三皇姐被吓到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听说一连梦魇了两三日,可把皇后给急坏了,听说她把这一切怪到了拂华阿姐的身上,日日诅咒他的拂华阿姐永堕地狱、死后不得超生。
可真是恶毒,他想。
明明他的阿姐这么好,明明该入地狱的是她们。
想到这,他有点不开心了。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心思稚嫩:“你是道长?”
清榆瞧了眼自己身上的道袍才去细细琢磨他脸上的神色,几年不见,他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亮晶晶的眸藏不住的纯稚,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至少她看见的是这样的。
她轻点了头:“是。”
“那你可否帮我超度一个人。”五皇子凑近,眼神中带着期盼也似有哀伤。
清榆一时哑然,少年的神色被无限放大在她眼中,心中被堵着什么并不通顺,难受的厉害。
勉强压下心中的酸酸胀胀,开口才发现她已险些哽咽,“你……”顿了顿,回转,“给谁呢?”
少年目光灼然,好像一下子有了神采但复又想到什么,瞬间颓唐。
他闷闷:“那是我的阿姐。”
本已经猜到,但答案得到了印证时还是河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涩涩:“阿姐,不该是皇姐吗?”
少年的话似与从前重合,他似骄傲,昂首挺胸:“皇姐有好多,阿姐只有一个。”
从前她总觉得他命好,虽然同非嫡非长,但他是男子,是皇帝唯一的皇子。
皇帝的公主有好多个,但皇子却凋敝的只剩一个,大抵是皇宫太腥风血雨,不但人是活不长的,皇子更是活不长的。
而他是被眷顾的那个,后被记在中宫皇后名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来是怎样的。
第一次见刚从冷宫出来的她并不知他的身份,那时她是发自内心的走近他。
可当朝露说那是父皇唯一的皇子,她开始有些嫉妒了,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想法取代。
她想,他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往后相处可能用了点真心,当狼披上了羊皮自己也会迷失的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明明一切都唾手可得,可他偏偏醉心花草鸟兽、喜好诗词丹青。
一开始,她深深的唾弃,他轻而易举凭借男儿身就可以得到的却视若敝履,却不知那是多少人趋之若鹜、可望不可即的。
但他被父皇训斥、被皇后规劝、被鞭策挨罚时她又成了他的知己、他的好阿姐,逐渐她好像也懂了点他的心思并稍稍明悟了。
她之所衷未必是他所喜好的,而他的亦然。
她对这个所谓付出心血的皇弟好像入了名为阿姐的戏。
回了神,他说:“那你同意吗?”
清榆点点头,抬起头回望他,“那你可否帮我个忙?”
仔细听了后他瞪大了眼,罕见的沉默了,随后从袖中拿出一画卷,手指松开下面的画轴,画卷展开。
是一幅山水画,他紧紧盯着清榆的神色,缓缓说:“你觉得如何?”
清榆攥紧了手,收回视线,眉眼低垂,轻轻摇了摇头:“贫道不懂画。”
合乎常理的回答,只是却是会让他失望。
还记得这是他画的第一幅山水画,兴冲冲的给父皇去看却被父皇说不务正业,皇后听了罚他三日禁闭杖责了他身边的宫人,从此宫人一见他作画就噤若寒蝉。
那笔就再也拿不起来了。
唯独那次他痴痴望着被她瞧了去,从他背后拿过那画卷。
笑道:“皇弟,怎么对一幅画入了神。”
“皇弟爱作画,喜画,不是不务正业、有失体统,不过是入蝈蝈困笼,不得其所罢了。”
他的喜好没错,他的身份也没错,错的是嘴上说为他好却处处捆绑他高高在上的皇帝罢了。
他们以期望为锁,打算困他一生。
皇弟听她这般说,果然神色恹恹,他本期许,只是如今落了空。
他拿着画垂头丧气,还不忘把它重新藏回袖中,他回头看她,定定:“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我阿姐。”
当然说过,清榆想。
却只是笑。
他背对着她往外走,临了快跨出去时大声:“阿姐,我走了。”
好一会儿不见了人影,清榆才开口轻声:“走吧。”
她转身回了屋,她想,那个眼神,皇弟是在愧疚吗?
兴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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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白容卿来清榆没挡着了,见此他长松了口气。
他每次来都要带一些新奇玩意,如今细细看过去,也不过是一些曾经讨好她的那些,而当时她佯装喜爱。
大抵白容卿对她的印象就是那样吧,清冷的倒真成了传言的什么神女,但其实只是她不甚喜欢他的靠近罢了。
她不是不知道当时的父皇抱着怎样的心思,忌惮她却又不得不依靠她。
他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不是真的没了獠牙,他怕他的皇位不稳,怕她威胁到他的传承者。
所以呢,他假装跪拜把她高高捧起,一边啃噬她的血肉一边惺惺作态顶礼膜拜满足他的私欲。
她当时不明白,真的会有人视自己的孩子为仇敌然后把孩子推向深渊吗?
如今也没明白。
“听说你前阵犯了热病,如今可大好了?”他细心摆好给她带的玩意儿,很是认真。
认真的让人瞧着似颇有几分情意的模样,大抵是生了一双含情眼,所以总会让人恍惚吧!
清榆如今瞧着他又是不同的心境,这样一个当初可以狠心杀了她如今却能对着这一张脸淡定自若甚至隐隐熟稔自然的姿态,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太会伪装了吗?
清榆托腮打量他,却不想好像让他会错了意,唇角若有似无勾起笑意。
他说:“道长瞧什么?”
那张玉面菩萨皮果真好看,微微偏头带着浅笑看人,心神不定怕不是会被恍惚了眼。
清榆却是没什么波动,好似和从前一般,天真的好奇:“我在想,你对公主是什么想法?”
一句,白容卿脸上笑容凝滞,几秒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
他把一个木头小鸟递到她手心之中,指尖触碰他到了她的手心,微痒。
“我和你说过的,我本该是她的驸马。”他垂眸,淡淡道。
清榆却是站起身,调笑:“你说哪去了,我说的是长乐公主呀!”
白容卿一愣,反应过来,看着理所当然的她。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小声:“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清榆挑眉,她只是想,当初那菩提树下新鲜泥土的气息她至今还记得,那一下真的太痛了,差点她的一身血肉就要成了那树的养料。
菩提之上是否有神佛,看到了吗?
他继续,喃喃:“所以,你回来了吗?”
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滋长。
清榆扯了扯唇,笑得随意又纯真,还是那个女道长清榆、空青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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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拜托皇弟办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办成,晚了一步。
皇弟说:“阿姐,对不起。”他带着歉意。
而她只是摇了摇头,否认:“殿下,我不是你的阿姐。”
朝露死得这天天气很不好,不好的和冬天她们相依为命依偎在一起抵抗那钻进破洞中的风有的一拼。
朝露自她死后就被嫡公主也就是长乐公主要到了她宫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决定了朝露的去处。
嫡公主从来都不喜她这位皇妹的,以至于也看不惯她的身边人。
在她还在冷宫时尚且碍不到她的眼 ,但当她出了冷宫被捧的太高一度抢了她这位嫡公主的风头,她开始妒忌。
从前她总想不通嫡公主在嫉妒她什么,毕竟她苦了这么多年也就才稍微好一点点,不像嫡公主一出生应有尽有,她想要的一切皇后甚至皇帝都会为她拿来,不像她。
后来她想明白,拥有的太多总是不知足的。
掌权者一句话总能决定太多,一句犯了错就打发了朝露,要了朝露的命。
嫡公主说朝露命不好,谁让她曾有一位晦气主子。
清榆想,确实,朝露命不好,跟了她。
最后,也没等到她。
朝露,朝露,朝阳的升起反倒是它的消逝。
朝露,是看不到太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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