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了，风郁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当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又对宿敏君“过敏”的时候，即便坚定如她也不得不思考了一瞬间何为命运。

命运啊。

幸好她的伪装不错，系统看不穿她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曾经有过山呼海啸。

系统顿了一下，认真回答风郁关于宿敏君的问题：【现目前的资料表明，宿敏君的性格或许并不适合站在光芒下。】

性格？

风郁说：“不是保密条款吗？”

系统说：【我刚才的话语并未触及。】

好灵活的身段……

风郁双手环胸，看着宿敏君的照片对系统说：“那给我讲讲宿敏君是个怎样的人吧。”

系统这一次丝毫没有犹豫：【这需要您自行探索，以便后续攻略。】

“……钓我鱼？”

故意抛个饵，又故意不给她答案。

你别说还真别说，风郁……风郁确实吃这套。

掉落的好奇心一下子又被捡了起来，风郁冷笑：“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我的命和攻略宿敏君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攻略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就能救我？”

系统严谨地纠正：【并不是毫无交集哦。您之前与宿敏君有过一面之缘，5月5日的会面将是第二次。】

“只是一面之缘？”

【只是一面之缘。】

如果不存在任何的私下交流，那为什么她会对宿敏君“过敏”？

风郁越来越觉得系统有意思了。

认识她，也认识宿敏君，会回避主要问题，还能掐会算预料未来，这不就是完美的系统吗？

可是，哪里不对呢。

风郁眯起眼睛，身边环绕着很多谜团，系统是串起一切的线头，只是幻觉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幻觉。

风郁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脖子，眼前浮现起镜子里看见的血腥场景，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照镜子了。

风郁起身给自己倒水，凉水划过喉管，给她带来无比真实的、自己的脖子并没有断开的感触，这让她莫名地好受了一些。

现如今她和系统之间是肉眼可见的不平等天平，想要拨开面具窥见系统的真实，目前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痴心妄想。

风郁连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呢。

系统没有打扰风郁的沉思，只要它想，它能做到毫无存在感，或许某天莫名其妙消失了，风郁都没法第一时间发现。

思虑过后，风郁坐回电脑面前：“我想去个地方。”

【哪里？】

风郁点开地图，输入目的地：“对‘我’这种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来说，当然是公司。”

“家”里能被翻出来的纸质物品中，有一项是风郁和公司的合同。

显然，合同并不公平，但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是，风郁才是被偏爱的那个。

没有哪个资本家愿意签下这种合同，除非那个时候风郁正当红。

想起了铺天盖地的通稿里，“风郁”由爆红到平庸的时间点，这份合同也算对经纪人的态度写上了合理的注解。

风郁站起来给自己戴上帽子和口罩，遮掩住表情，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剩下的零钱，车费刚好。”

就算娱乐公司跳出劳动法，不在双休中，但今天是工作日。风郁顺手查了一下，工作日公司是营业的。

出门熟门熟路地对着出租车报出地址，一个小时后，风郁戴着口罩大咧咧地靠刷脸进了公司大楼。

一楼前台很惊讶风郁的出现，她站起来问：“风老师来找季姐？”

“对啊。她在吗？”

前台跟着风郁，替她按电梯：“在的，正在五楼。”

电梯门开了，风郁和前台刚要一起进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诶！这位老师麻烦等一下！”

一只手卡着电梯进来了，来人同样戴着口罩和帽子，手上拿着一杯咖啡，风风火火，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但他看见风郁后却顿住了。

“风老师！”他惊喜地叫道。

风郁完全不认识他，但不妨碍她淡定地扬了扬下巴：“下午好。”

“风老师是去找季姐的吧？我帮你按。”他非常热情地赶在前台之前伸手帮风郁按了五楼，而他自己手指往下按在了三楼。

前台顺势退出电梯回了自己的岗位，一时间电梯里只剩两人。

晃荡间，风郁看见了男人胸前的工牌，上面写着艺人吕正天。

“谢谢了。”风郁扫了一眼，平静地挪开眼神。

吕正天有些羞涩道：“风老师还是这么客气，上次老师指点我，我又改了一版，能、能再发给老师听听吗？”

他满含希冀地望过来，风郁冷不丁被他眼里的光亮闪了一下，差一点就要点头答应，但她蓦然间想起了在自己手底下发出“怨声”的各种乐器。

“下次吧。”风郁挪开视线，“最近有些忙。”

光亮熄灭了一瞬，下一秒又熊熊燃起，吕正天突然振奋：“没事，风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谈话间，三楼到了，吕正天离开前，还对风郁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风郁问系统：【他是谁？】

系统说：【吕正天，大龄爱豆，您的超级粉丝。】

大龄和爱豆扯在一起，听起来很有故事感。

风郁说：【看起来是无关的NPC，信息给的这么痛快。】

【确实不是重要的人。】系统说。

重不重要，靠什么判断？

五楼。

电梯门一开，风郁就看见季秋捏着一沓文件站在走廊里，她摘下口罩朝她挥挥手：“Hi。”

季秋眼神诧异：“你不在家修养，来公司干嘛？”

“哦，找你商量点事。”

季秋的态度很疏离，她双手环臂道：“如果你还是坚持己见，我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口舌了。”

“我想再听听你的想法。”风郁神色轻松，一派轻描淡写，“聊聊？”

半晌，季秋表情松动，带她往里面走。

风郁边走边看，整个五楼都是风郁的地盘，她的海报和各色杂志周边随处可见，一整层的工作区被各式各样的牌子划分，公关部、宣传部、财务部……风郁发现自己有一个单独的财务室。

完全符合风郁对自家公司的了解——全公司上下最赚钱的只有她，公司一姐名副其实。

不过估计很快就不是了。

办公室里，风郁坐下，季秋说：“没咖啡了，只有水，你喝吗？”

“喝。”风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怪不得看见吕正天手里的咖啡时，她下意识地分泌了唾液，原来她是咖啡重度患者。

热水被放在了风郁面前，季秋靠着桌子继续翻文件：“想聊什么？我等会儿还有个会，长话短说。”

风郁抿了一口热水，镇定道：“我准备分手。”

时间静止了几秒，季秋蹭得一下站得笔直：“什么？！你又作什么妖？！”

【您……】

“我个人觉得这件事还挺重要的，应该需要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呢？”风郁当作没听见系统的欲言又止，脚步划着轻巧地转了下椅子，抬头看向季秋。

平心而论，风郁长得很好看，她没有化妆，甚至脸色还有点苍白，但任何见过风郁的人，第一时间都会被风郁的眼睛吸引。

那双眼眸沉沉，漆黑得似乎连光都透不进去，当她的视线投过来，好像一瞬间被她看穿，令人心凉。

紧跟着，被注视的人才会发现风郁有一张漂亮和冷淡兼顾的脸。

自然分下来的公主切垂在颊边，露出风郁白得过分皮肤和锐利的五官，剩下的头发简单地扎在了脑后，随性又慵懒。

没有化妆，但素颜状态下的风郁攻击性更强，直视她的时候，甚至会有种被薄刃划伤的刺痛感。

风郁像是藏于玻璃柜里，散发着淡淡冷气的剔透冰晶，美丽到脆弱，但绝不可沾染，因为她一定会让你流血。

流量歌手的流量二字，代表了对风郁样貌的最高赞扬。

但此刻风郁再好看都拜倒在她漫不经心的表情下。

季秋痛恨这个表情，虽然轻松，但这代表着风郁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

名为商量实则通知，风郁的性格和她的样貌如出一辙的锐利。

季秋放下文件，十指插入发丝，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什么？”

“硬要给个理由的话。”风郁垂眸思索片刻，“我不喜欢她。”

从第一眼就不喜欢。

“风郁，当初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现在说不喜欢的也是你。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季秋理所当然地愤怒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已经不是从前了！分手也要个正当理由吧！无缘无故是等着别人来撕你吗！你该长大了，风郁！”

以前“风郁”做的事情，关她现在这个风郁什么事？

风郁甚至在想，原来都已经到谈婚论嫁了吗？那分手更是迫在眉睫。

怒火中烧的季秋在一撇眼看见她的神态后，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

“……你完全不考虑其他吗。”季秋说。

风郁再一次重复： “对。”

当初签下风郁的时候，季秋最喜欢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心脏，觉得那是有出息、能抗事的表现，这种人就算不会大火，也有小爆的机会，风郁也如她所想地彻底爆红。

但现在她也深恨风郁用如此平静的面孔抛下一颗大雷，甚至宁愿敷衍，都不肯给她一个认真的解释。

季秋沉默了许久：“你总是这样，事情发生却完全不与我商量。”她顿了顿，又说，“但以你的性格，绝不会贸然下定决心。你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把场面闹得这么大，仅仅是为了分手吗？”

季秋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腕处。

风郁耸了耸肩，模棱两可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季秋叹息：“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太多。”

两相对望，季秋揉了揉眉心，万分疲惫。

风郁难得良心发现，安慰她道：“别这么沮丧。我要分手的事情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

“……不要告诉我是温霓。”

风郁惊诧：“当然是我和你。”

系统不算人。

“……这种爆炸性消息，以后请一次性说完。”

风郁答应得很快：“好啊。”

但季秋已经不会被她表面的好说话所蒙蔽，她开始发挥自己作为经纪人的职责，迅速计较得失：“你什么时候分？”

“越快越好。”

“你确定温霓完全不知情？”

“我的口风很紧的。”风郁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你不是很清楚么，连自杀都没让你知道。”

季秋被刺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露出了愤然的表情，但很快她思索了一会儿，当着风郁的面打电话给老总，说今天的会暂时取消，叫上所有部门的负责人一起开个大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季秋挂断，温水已经凉透了。

风郁撑着脑袋：“真是场硬仗。”

“有时候挺羡慕你作为引爆舆论中心的人，还能事不关己的。”季秋不冷不热道，这是在还风郁刚刚刺她的那一下。

但天地良心，风郁真不是故意的，顺嘴就出去了。

“那接下来的会议我也不参与。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面对季秋瞪过来的眼睛，风郁慢吞吞地说，“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无论你们想出了什么方案，我都全盘接受——真的。”*

“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季秋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很快联系人，“我让小王送你回去吧……白水国际？”

风郁比了个OK的手势。

回到家，系统问：【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先与季秋讲呢？】

风郁在堆满乐器的房间里，拨弄着尤克里里，发出不堪入耳的噪音。

听见系统的疑问，她一心二用地说：“有事找经纪人，这不很正常吗。”

系统叹息：【您不是这个想法。】

“对啊，我不是。”风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有句话是真的——我不喜欢温霓。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我本人，非常，不喜欢她。”

系统默然。

等风郁终于肯放过尤克里里的时候，连月亮都黯淡了。

夜已深，风郁站在窗台前吹风，发丝在眼前绕啊绕，她捋了下头发别在耳后，问系统：“我还会想起以前的事吗？”

【……会的。】

“不要犹豫啊。犹豫了谎言就不真了。”风郁笑。

系统说：【我是AI，不会说谎。】

“你不会说谎。”风郁重复了一遍，过了会儿她又说，“睡吧。”

【好的，祝您好梦。】系统温柔地说。

*

送走风郁后，季秋一干人等开了整整五个小时的会。出来的时候外面夜幕深沉，只剩零星的星光闪烁。

钢铁森林下，灯红酒绿中，她抬手捂了捂酸涩的眼球，想起来的却是风郁对她说“当然是你和我”的惊诧表情。

那一刹那，季秋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个念头。

幸好。

幸好风郁还没说，她还能最大程度地从风郁身上榨取剩余价值。

季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像是也被自己的冷血给冰到了。但她很快又放开，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得投入到茫茫黑夜中。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法国国王路易十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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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04失忆症（四）